文/劉杰
樸學治學的外國教授
文/劉杰

2008年,作者(右)在學期結束時與張椿錫教授(左)合影
博士畢業(yè)工作4年了,面對來自世界各地的來華留學生,我是他們的外教??粗魧W生的成長成才,我不禁想到了博士期間我的外教——韓國成鈞館大學的張椿錫教授。
時間的車輪倒回7年前,上海師范大學美麗的校園,綠藤紅墻、蒼翠掩映的第三教學樓。
2007年9月,我從西南邊陲昆明,考入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古籍所,師從徐時儀教授,攻讀中國古典文獻學博士學位。進校第一學期,只有兩門專業(yè)必修課。初到上海,抱著強大的求知熱情和學習動力,我從教學秘書那兒要來了研究生選修課課表,從一堆課程中,選擇了“敦煌文獻研究”這門課,任課教師張椿錫教授,上課地點在第三教學樓。
"十一"長假過后,我們開始正式進班上課?!岸鼗臀墨I研究”這門課,空蕩蕩的小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著6個學生,來上課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中年男性,眼睛非常有神,說話有些慢,甚至常常停頓,口音很重。這是我第一次上課對張老師的印象。
幾次課下來,我和班上的同學逐漸熟了,我問班上的同學,這位老師是哪里人,怎么口語表達這么不利索,口音還很重。同學笑答說:“他不是中國人,是韓國的中國學教授,來中國訪學期間給研究生開設敦煌學的課程?!蔽乙幌伦鱼等涣?,一個外國人,研究中國古典文獻,閱讀古漢語,并給中國研究生用中文講授敦煌學的課程,這是一件多么超越想象、不可思議的事!
碩士階段,我曾聽過郝春文教授的課,對敦煌學及敦煌文獻有一些認識和了解,深知敦煌藏經洞文獻的重大價值,對于殘損文書的識讀困難是深有體會的。研究敦煌學,第一步就是對一千多年前,從唐到宋初手寫文獻的識讀。敦煌在中國,敦煌學研究的話語權應該在中國,但給我們講敦煌文獻的教授,竟然是一個外國人!帶著懷疑和難以置信的心態(tài),初踏學術門檻的我開始了一個學期的系統(tǒng)學習。
上海師大美麗的校園,布滿爬山虎的紅墻,第三教學樓那富于歷史氣息的建筑樣式,加上張椿錫教授獨特的教學方式,在我辛苦的博士學習階段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
中國的大學教授,尤其人文學院的教授,往往頗具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風度,不拘小節(jié),追求心靈的自由。文學院的教授,上研究生的課往往都比較隨性,一般也沒有講義,上課早幾分鐘或者晚幾分鐘似乎都比較正常。課堂上注重某一問題的闡發(fā)、引申和討論,至于文本的細讀則留到課外由學生自行完成。但張老師的課卻不是這樣。
第一堂課,張老師帶來了厚厚的講義——裝訂好的《敦煌變文校注》,一人一本發(fā)給我們。此后每堂課,張老師都要發(fā)講義,有的是本節(jié)課需要用的擴展閱讀材料,有的是下次課的文本材料,需提前預習。當時作為博士一年級的新生,第一次感受到一位治中國舊學的外國學者的嚴謹,感覺一夜之間回到了民國時期的大學課堂。
課堂上,張老師沒有國內教授常用的PPT,而是粉筆加講義,站立于講臺。一句一句地講讀敦煌藏經洞的佛教文獻,尤其是變文。復印的寫本文獻,往往字跡不清,加之俗體字比較多,認讀起來比較困難。學生讀一段,張老師逐字逐句講一段。每一個俗體字、每一個梵文轉寫的詞,都盡量講明白。這樣立足文本的古代文獻精讀,在本科的古代漢語課上有一些粗線條的講解,在研究生階段就幾乎絕跡了。在很多外行看來,這是舊時的教學方法,應該淘汰了。但對于傳統(tǒng)學科,文本的精讀和細讀是必不可少的,樸學的功底是必須要有的。

作者上張椿錫教授課時的筆記和學習材料
在今天這個讀圖時代,認真讀文獻,別說對于普通人,就是對于一些學者而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拋棄文本,空談理論、創(chuàng)新,對傳統(tǒng)文獻作心靈雞湯式的解讀是學界和文化界普遍存在的現象。這些今天中國學術界公認的浮躁,在張老師的課堂上是找不到的。
課堂上,張老師每每談起早年學習中國古代經典文獻的經歷,逐句看《大藏經》,整篇整篇地背《孟子》以及其他中國文化典籍……要知道,張老師還是一位韓國人。一個外國人,致力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和學習,就古漢語這一關,需要經歷多大的考驗和挑戰(zhàn)!一個外國學者,克服各種語言障礙和文本識讀困難,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國佛教史,這對于剛剛進入學術門檻的我,是十分欽佩和震撼的。
時間雖然過去了多年,“敦煌文獻研究”的講義,每一張我都保留著。翻開講義,腦海里不時回響起張老師高亢卻不太標準的語調。中國舊式文人的嚴謹治學方式在張老師這個外教身上體現無遺。這種樸學的治學態(tài)度和方式,在今天中國學者的身上,真是不多見了。
近些年來隨著我國對外交流事業(yè)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外國學生選擇到中國留學,越來越多的外國專家學者也到中國工作和交流。中國正在以越來越開放的姿態(tài)迎接世人。我非常感謝我博士期間的外教張椿錫教授,以及在高等教育階段受教的諸多特點鮮明的外教?,F如今,站在講臺上,面對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我也是他們的外教。(作者單位:浙江工商大學國際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