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紅萍 編輯/吳冠宇
斧鑿聲里的朱家尖
文/朱紅萍編輯/吳冠宇
古老的東京城,早已沉入遠古的記憶深海,它回光返照的景象,也成為海面上偶爾露出崢嶸的“移城”奇觀。然而,時間的潮流卻將它的美麗情韻注入了這塊寶地;人性的激情隨著一波一波的時代涌浪,蘇醒和復活了文明的潛質。
朱家尖,是舟山群島1390個島嶼里的第五大島,74萬平方公里島域獨擁3萬畝海島平原,是一塊未經刻意修飾的海島濕地,縱橫著日漸萎縮的河流,散落著隨性放置的綠地,其間有鷗鷺翩飛、棲息。這是一個富有詩意的海島,安然地,如一枝青荷娉婷,佇立于波瀾蔚然的東海洋面,惠風紫濤的蓮花洋畔,與海天佛國普陀山一衣帶水,慈悲交響。
朱家尖,古稱“福興島”、“馬秦山”、“佛渡岸”等,明嘉靖后始稱“朱家尖”,據說因為最早住民姓朱而得,還留下了“至今何處問朱家,只剩山間水一涯”的詩句。這次出行,真的是突然興起,想在朱家尖還未被斧鑿錘擊成國際旅游島前,在它獨具海島特色的自然風光外,去尋訪那些被時光掩埋或遺留著的人文殘片。這樣一念而起,拉上忙碌的水風先生駕車,直撲“殘片”而去。盡管是土生土長的島上人,也貌似上演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滿眼的綠,并未掩沒“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層巒疊嶂。寥落的幾聲鳥鳴,更顯青山寂靜。
大青山,披著嫩綠墨綠的色彩,夾著叢叢粉紅深紅的杜鵑,正在暖風中起伏。晌午的太陽出奇地好,帶著春未遠離夏未至的溫暖,都能聽到富有質地的陽光照射下來的“叮咚”聲了。山腰處,穿過一條檳柃樹和杜鵑花簇擁的“南雁崖”小徑,闖破兩道潔凈的蜘蛛網,到達一處觀景臺。面對眼前的海山,不僅有“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感懷,更有豁然俯瞰最為完整的五大沙灘——十里黃金海岸線的壯美。
此刻,我和水風是唯一的闖入者,把整座青山獨攬。滿眼的綠,并未掩沒“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層巒疊嶂。寥落的幾聲鳥鳴,更顯青山寂靜。風挾著陽光拂來,帶著清涼的溫暖。我懷想起未遭開發的古時大青山了,據說那時曾有人隱居山上,他會選擇山的何處落腳?又為何選擇此山隱居呢?
他是指宋朝名臣黃龜年。《延佑四明志》記述秦檜第二次任宰相之后,黃龜年遭到彈劾,“龜年寓湖州,檜摭其過,押使回福州,后居昌國之馬秦山,多為記文,與兄岳年同隱焉。山有石,面平五丈,與僧馬耆、處士張光賦詩于此”。據考,黃龜年在馬秦山可能隱居了近十年時光!
有一篇《解讀〈題馬秦山圖〉兼談宋元之朱家尖》(作者胡永久)的文章提及黃龜年隱居地“高臺似掌廣堪坐,千峰相抱寬可宮”的詩句,并根據“今朱家尖大青山景區有一方巨巖,狀若平臺,可容數十人坐臥,應是詩中所說的‘高臺’了”一句推測出:當年黃龜年應隱居在朱家尖大青山。而文章同時又提到“紹興初,黃龜年到普陀山,作《寶陀山觀音贊》,有‘朝發東秦岸,須臾達蓮宮’之句?!弻m’是指觀音蓮座所在地普陀山,而‘東秦岸’很可能指的是馬秦山的東岸?!边@令我對黃龜年隱居地持疑。
大青山在朱家尖的西南角,決非“東秦岸”,從大青山出發也不可能“朝發東秦岸,須臾達蓮宮”。此刻,我站在大青山上,遙望如今朱家尖東北方向,那座如蓮蓬舒展的“大平崗山”,它的所在地沿襲著“蓮”的稱謂,叫香蓮村,附近地名至今留著濃濃的“佛”意:關爺殿、朝陽洞、修竹庵、金竹庵、佛手庵……大平崗山的入口處曾有一座庵,庵門口有一荷花池,鋪著長長的紅石板,大平崗上有朱家尖最大最平的大石頭,還有一口井,井在石縫中,井水長年不枯竭,只是找不到當初的“下馬墩”、“歇轎巖”。從大平崗腳下的某個碼頭去隔海相望的普陀山,倒是“須臾達蓮宮”。
我來大青山是尋訪宋時名臣的隱居遺跡,卻不知為何將視線遙望到了另一山頭……如若當初,你也將此山隱居成了“終南山”、“桃花源”,估計就不會再有我當下的“身在青山,心系平崗”了。時光流逝,總能無聲無息地將一切淹沒,唯有你曾來過的記載,成為一段隨風而去的歷史記憶。
“崗峰斜峙雙華表,溪水周流一港環”,道出了筲箕灣“山環水繞,脈大氣大,砂水為用,藏風聚氣,氣局兩全”的吉地之勢。

朱家尖島涼帽潭曬鹽場景?!z影/蒲斌軍
筲箕灣,就在大青山西麓,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形似農家用的筲箕,因此得名。這里有200多座石墻屋民居,錯落有致地簇擁著,抹著老舊的淺灰色時光,坐落在群山綠林的懷抱之中,和村前靜美壯闊的海灣組合成一幅絕美的山水,帶給人一種凹陷的視覺沖擊。走在這些石屋的小巷小弄間,發現坐在屋檐下的,或曬在陽光里的,大都是些帶著褶皺的臉,似要睡著般靜默著。整個村子也在山風中,細微地安靜著……
只有當回望這個被稱為“普陀第一古漁村”歷經的舊時光,你才會在時空深處,聽到它曾經的喧囂和繁華?!皪彿逍敝烹p華表,溪水周流一港環”,道出了筲箕灣“山環水繞,脈大氣大,砂水為用,藏風聚氣,氣局兩全”的吉地之勢。村落的先民擇此處落腳,是有根源的。

朱家尖七星寺?!」﹫D/朱紅萍
村口那條被島嶼攔起的海道,就是被稱為“海絲驛站”的烏沙水道,自東向西綿延不盡,自古到今奔流不絕,它哺育了村落最早的文明,從秦漢至明清,始終是東南亞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這條古老的烏沙水道,曾迎送過多少風雨中的身影,走進歷史深處:徐福率三千男女東渡,鑒真東渡日本弘法,真如法親王來大唐求法,著名的海上貿易家、航海家張保皋、朱克熙等來往于中日之間……筲箕灣成了南來北往者休整續行的據點,離家或返鄉的驛站。這個烏沙水道更被寄予一種濃濃的鄉愁,烏沙港畔留下他們駐足遠眺的背影。
宋元時期,隨著大批商船、漁船在烏沙門往來,筲箕灣成為自然天成的漁需品補給基地,官府在此設立“砂岸(似現代漁港)”,專門管理船舶和稅收等。如今看來那么小的一個漁村,曾是那樣“輝煌”……類似像筲箕灣這樣的千年“砂岸”遺址,在當地極為罕見。在筲箕灣嘴頭處,還有一處樟樹廟古跡,里面供奉有觀音、財神、土地公及身披霞帔、頭戴鳳冠的“天后娘娘”等。據傳,約清咸豐年間,村民在筲箕灣沙頭拾得一尊木雕媽祖神像,并移至嘴頭設壇奉祀,后來烏沙門水道兩旁建起了多座媽祖宮廟。至今,樟樹廟成為唯一遺存,而媽祖信仰已成為一種心靈契約穿越時空。
兩株兩抱大的柏樹在寺院門口枝繁葉茂著,進出山門有平石板鋪成的道地,大殿內供奉的菩薩好像并不多,兩旁的廂房倒是有好多間,整個寺院掩隱在樹林中。
七星寺,掩隱在朱家尖寺岙村四柱山的綠蔭里,它傍山依水,在一彎絕佳的山水里,背靠的四柱山峰巒疊嶂,逶迤起伏,山勢陡峻,狀如“北斗”,就知寺名由來了。兩百多年來,當地人口口相傳著“先有七星寺,后有寺岙村”的說法,這是對一座廟宇經久的敬重和感恩。
當我們沿著沙灘邊緣的環島公路,駛經碧波微漾的小田灣水庫,專程拜訪它時,一時吃驚于它的變化。眼前仿清的七星寺建筑已在中軸線上聳立起天王殿、大雄寶殿,兩旁三層樓的廂房正在擴建,將原本猶如民房般老舊矮小的建筑撇在了兩旁樹叢中。據記載,七星寺于清康熙年間,由普陀山白華庵僧興建。據普陀山《白華庵筑塘碑》記載,清嘉慶年間,七星寺有“祖置田產三百余畝”。清末至民國初期,白華庵在朱家尖有耕田地800余畝,寺院有山門、大雄寶殿、廂房等殿屋20余間。建國后,香火漸淡,僧眾離散……直至1992年有居士顧信岳等人重建七星寺大雄寶殿三間,并從水庫左側挪移至右側。這期間,七星寺也歷經世道變遷。
這讓我回想起父親記憶中的七星寺,那時他才十一二歲,應是上世紀四十年代中期。兩株兩抱大的柏樹在寺院門口枝繁葉茂著,進出山門有平石板鋪成的道地,大殿內供奉的菩薩好像并不多,兩旁的廂房倒是有好多間,整個寺院掩隱在樹林中。寺院后面是一片大大的竹林,很清靜,竹林里放養著山雞。七星寺住持與當時普陀山白華庵黃袍子方丈是師兄弟,倆人都是清瘦模樣。方丈瘦小些,住持瘦高些。他們與我爺爺是朋友,每年都要往來。我的父親叫住持為師公,每到筍長出來的季節,他都要一捧捧地拿來送到我家。
這么一恍惚,竟有了隔世的感覺?,F在的住持常宏法師于2010年在上任住持惟定法師過世后接任。約定了見面,看著他撣著身上的灰,從大殿右側的在建樓中走出來。隨著他的指點,看到古樸而高大的大雄寶殿內,透著原始本色的一抱多的山樟木柱頂著大梁,其間唯有木榫銜接,不見一枚釘子。殿里供奉著藥師七佛,對應著七星寺名。大殿后面是一尊浙東地區最高的木雕噴金阿彌陀佛,背靠四柱青山,站立于天地之間,盡顯莊嚴、雍容、祥和與安然。面對他的微笑,心靈漸入一種至純至柔至靜至美的境地。藥師佛主管當下人世,阿彌陀佛主管往生世界。生與死只隔一道門檻,只在一步之遙。這樣的供奉與構架,在廟宇中都是極少見的吧。
東沙洋面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又該去哪里尋覓“塌東京,漲崇明”的傳說呢?
東沙灘,在島的東南邊,當我們趕到時,太陽已經偏西。沙灘上游人依舊成群,緊臨東沙灘的五星級大酒店“綠城?威斯汀”草坪上,還有圍坐在一起玩牌的人。在這類似海濱浴場的氛圍里,東沙洋面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又該去哪里尋覓“塌東京,漲崇明”的傳說呢?
據《國家海島生態公園朱家尖》一書記載:村前的東沙,春日多霧天,人行灘上,時常只聞濤聲而不見浪潮,東沙就顯得很是飄渺神秘;晴朗天氣的清晨,站在東沙灘上觀日出,碧海丹陽,壯麗無比,“東沙涌日”為十里金沙中的一大景觀,歷來吸引著千萬游人。據民間傳說,朱家尖島東邊不遠處,相傳為古“東京”城池所在地,至今,在東沙灘前仍能挖到石柱、城磚、泥煤等古代遺物。東沙村民也曾看到在海的遠處浮現出亭臺樓閣,還有身著盔甲的古代騎士,在城樓下躍馬橫戟和大隊兵馬游動的奇異景象。
說到這一奇觀,村民謂之“移城”,也就是海市蜃樓的民間說法。東沙村民胡文雅曾印證說,她小時候親見“移城”奇觀,后來還常在村子的地下8米處挖出大樹根、碗、盆、小酒瓶等,挖出來的黑土(泥煤)曬干了能當燃料燒飯。結合這些文物推測,遠古時這里很可能就是“塌東京,漲崇明”傳說中后來塌陷下去的城池的組成部分。在當地老人口中,還留下過將來要“失崇明,還東京”的古話。
古老的東京城,早已沉入遠古的記憶深海,它回光返照的景象,也成為海面上偶爾露出崢嶸的“移城”奇觀。然而,時間的潮流,卻將它的美麗情韻注入了這塊寶地;人性的激情,隨著一波一波的時代涌浪,蘇醒和復活了文明的潛質。于是,我們看到,今天的東沙不再落寞如單調的濤聲,而是已經生長出了一個崛起中的“新東京”雛形。
瀕海臨風的“綠城?威斯汀”,酒店后面嶄新的樣板新農村“東荷嘉園”,和綠意盎然的山坡上一幢幢別墅,不正在應驗著“還東京”的預言嗎?當朱家尖建成為國際旅游島,豈非就如曾經繁華的東京重返世間?
流年似潮。有多少曾經的歲月都已流失在時空深處,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傳中,演變成傳說或傳奇。遠古的東京只留給人們一個蒼涼美麗的剪影,但東京當年的繁華,已置換成美好生活的憧憬,多少年來一直存活在東沙人的記憶深處,未曾隨眼前的東沙浪潮退去。
這時,聽到一聲略帶驚呼的輕喊:快看,天上,那朵七彩祥云是咋回事?順著水風手指的方向,確實,朱家尖島上空,一朵令人欣喜的七色云彩正掛在前方。這一塊如絲綢般的七彩祥云,似一朵投映在天幕上的佛光,仰頭遙望時,內心竟生出一種無名的愉悅和美好!
回頭看到西邊山頂上的太陽,帶著溫和又桀驁不馴的光芒,斜照著整個朱家尖島。試想,千萬年前,它照見的這個海島一定不是當下模樣,那時,這里也許還是一片汪洋。就在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的時空間,一個個綠島漸漸浮現,一個個先民漸漸到來,歷史才有了陳述的可能,人文才有了遺留的緣起。今天,我們行走的只是島的一側,而在另一側還有更古舊的講述。

左上、左下:朱家尖月岙夕照。攝影/楊海峰

右上:朱家尖灘涂趕海人。攝影/楊海峰

右下:朱家尖東沙晨景。攝影/楊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