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書文獻現狀淺述

何湘桂 （廣西大學 530000）

女書是世界上現存的唯一女性專用文字，主要流傳于湖南江永，道縣、江華、鐘山、灌陽等地。一般而言，女書有三層含義：一是文字，又稱“女字”，是一種紀錄地方方言的音節文字，當地婦女把漢字稱作“男字”，自己所用的文字稱為“長腳文”，我們一般稱“女字”或者女書；二是指用這種“女字”寫成的韻文作品；三是指書寫女書的載體，以前是紙張、手巾、紙扇、布帛等，現在包括女書書法、篆刻、明信片等。為了精確表達，“書寫語言的文字符號和用文字符號寫成的作品是不同的事物，應該區分……把書寫五嶺地區土話的符號稱為女字，用女字寫成的作品稱為女書”。文獻是用文字、圖形、符號、聲頻、視頻等技術手段記錄人類知識的一種載體，無論是文字還是作品，女書都是依托在一定的載體上的，我們把紀錄有女書文字的物質載體稱為女書文獻，因為許多女書物件如明信片、篆刻等主要用于觀賞，因此本文中的女書文獻不包括此類物件。女書是中華民族的寶貴文化遺產，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對推進民族學、文字學、語言學、歷史學、民俗學等的研究有著重大意義，而這些研究都基于原始的女書文獻。宮哲兵教授于1987年公開發表《關于一種特殊文字的調查報告》后，此后女書開始受到國內外學術界的關注，隨著女書關注度的提高，女書研究也取得了很大進展，同時也出現了文獻的散佚、偽造等許多問題，這對女書研究造成嚴重的阻礙，因此對女書文獻的現狀分析顯得極其必要。

一、女書文獻的現狀

（一）女書文獻的收集整理

幾十年來，大量專家學者進行田野調查，積極對女書文獻進行搜集整理。1992年6月12日成立的中南民族學院女書文化研究中心先后組織了20余次的社會調查。清華大學、中央民族大學、中山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多個婦女研究中心、多市級博物館等科研單位及外國學者都紛紛趕往江永考察，他們收集了大量女書原件，一些原始資料文集相繼出版。

宮哲兵教授花了大量精力搜集、保護和整理女書資料。1986年5月出版了第一部女書原始資料文集《婦女文字與瑤族千家峒》。1991年1月他將收集的高銀仙和義年華二人作品翻譯成漢字集結成冊，即《女書：世界唯一的女性文字》。1995出版的《女性文字與女性社會》一書開始把道縣的女書也納入其中。

1991年由謝志民教授編著的《江永“女書”之謎》三大冊，共收錄女書作品208件，并根據高銀仙的讀解錄音，逐字標音注義，所有資料一律采用原件復印，保持了女書字形原貌，榮獲第六屆中國圖書二等獎。

趙麗明教授于1992年主編的《中國女書集成》，收錄了可辨讀的429篇女書作品，并對其進行了逐字逐句的注音釋義和分類整理。2005年出版的《中國女書合集》，是目前最全的一部女書集子，影印件共六百五十二篇，計二十二萬余字，其所匯集的資料占目前所能見到的女書原始資料的90%，此外書前有女書的背景資料，包括女書流通地區的人口、地理、氣候、沿革、歷史、考古、民族、風俗、節慶以及其示意圖。此外還附有三個女書字表。2006年出版的《女書用字比較》，介紹了其文字系統內部研究價值，女書交際用字研究價值，方言研究價值，理論價值等，不僅是部原始資料著作也是一部重要的工具書。

之后，一些女字工具書也陸續出版，其中有謝志民、王利華研制的《女書有聲電子字典》、周碩沂的《女書字典》。陳其光教授匯編的《女漢字典》收集了五百多篇女書的原件、復印件、摹寫件，從中整理出女字三千四百多個，此外除了注明女字的形、音義外，該字典還注明了每一個女字的漢字演變過程，更直觀地演示了女書與漢字的演變關系。宮哲兵、唐功暐的《女書通》采用漢語拼音對女書進行注音，并通過比較女書自然傳承人陽煥宜、半自然傳承人何艷新、非自然傳承人胡美月，以及宮哲兵、趙麗明、謝志民、周碩沂和唐功暐的女書字匯，從中選取字形較為一致的作為女書標準字。此外潘慎編撰的《女書辭典》也即將出版。

（二）女書文獻存在的問題

1.女書的文獻散佚

目前關于女書的最早記載是1937年7月由曾繼梧編寫的《湖南各縣調查筆記》，其地理篇敘述說：“每歲五月，各鄉婦女焚香膜拜，持歌扇同聲歌唱，以追悼之。其歌扇所書蠅頭細字，似蒙古文，全縣男子能識此種文字者，余未之見”。江永的女性人人都有女書，或自己創作或請他人創作。江永結交老同、坐歌堂、四月初八斗牛節、五月趕廟會、吹涼節、乞巧節等習俗都與女書關系密切，因此江永等地的女性們創造了大量的女書文獻。保留下來的原始文獻本不多，而又因保護不夠，女書原始文獻大部分外流。目前江永縣檔案館保存的女書為27冊，唱讀錄音帶一盒，照片63張，這批文獻非常之珍貴已選入第一批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但是這批女書文獻只是原來的一小部分。

2.女書文獻的失真

女書的發現掀起了“女書熱”，然而女書古本無存，忠志文獻、當地居民族譜、碑文記載也不多，在商品經濟時代“曾經遭人棄置的女書材料，忽然被賦予了交換價值。于是，同其他文物一樣進入了市場，也就出現了仿制和偽造”。早在自然繼承人在世時就存在真假女書之爭了。由于高銀仙和義年華的家庭背景和教育水平的差異，兩人所寫的女書字也有差異，如表1

（表1）

明顯可以看出較之高銀仙，義年華受漢文化要深些，因此她所寫的女書字有少部分是模仿漢字臨時自造的。1995年陳其光和楊仁里、周碩沂一起編撰的《永明女書》只有女字1451個，2002年由周碩沂編著的《女書字典》有1800多個女字，2006年由陳其光編寫的《女漢字典》收錄女字3435個，隨著時間的增加，其偽造女字的數量也在遞增。有些學者為了證明自己觀點或編寫女書字匯，或引用偽造的女字或增加女字數量。對于《永明女書》中的偽造字和女書傳承的真偽問題，其編者楊仁里感慨道：“我于1994年與陳其光、周碩沂合編的《永明女書》，匯集了1570個女書單字。除去異體119字以外，還有1451字，因當時沒有注重區分真偽，定然還有部分偽造女書字混雜其中。……我們現在有責任把20世紀90年代以來女書新作中編造的女字清理出來。我呼吁女書學術界都要重視女字求真勿濫、寧少勿的問題。”其偽造的女字雖然比傳統女書整齊端正，美觀大方，但變形變樣的女字對我們學術研究是害大于益的。

釋義是字典的核心與靈魂，編寫女書字典，其釋義主要在于找出與漢字對應的含義，力求準確，而釋義又是以例句為佐證的。目前的女書字典中的釋義很多都是模糊不清甚至是錯誤的，以《女書字典》為例，如“把”，其釋義是“執著；舉起；操持”，而舉的例證是“三把茅刀同匠打”，這里的“把”明顯是個量詞，而非動詞。又如“封”，第三個釋義是“封閉”，是個動詞，例證引用的是“河南有個開封府”，這里的開封是個名詞，釋義與例句相去甚遠。還有“快”，第一個義項為“迅速”，而其例句是“逍遙快樂過時光”，這里的快樂是個詞組，是形容詞。還有“玉”，釋義為“一種礦石，通常用以制造裝飾品”，其例句是玉帝臺前請諒寬”，這里的“玉帝”是個專有名詞，應是指天上的玉帝或者是祠堂廟宇中的神像。此外有些例句無法核正，如“婦”的例句“留下我來當寡婦”其標注是來源于《寡婦歌》，而從《中國女書合集》中高銀仙、義年華、陽煥宜的《寡婦歌》都未找到這個例句。

女書作品多是反映當地婦女的婚姻生活、生產勞動、及心靈感受。大部分是詩歌體，以七言體為主，也有少數五言體和七言雜五言體，但大部分翻譯卻把其改作整齊的七言體。翻譯有義譯、直譯、音譯、以及音譯相結合的多種方法，以《中國女書合集》為例，“總的來看，音義一致的對譯占絕大多數，所以有些譯文雖然彎扭一些，但是聯系上下文還是可以看懂。實在不好懂的詞語就盡量加注。因為本書的目的是提供可靠的研究資料而不是供人欣賞的民間文學作品，所以我們力求‘信'，適當考慮‘達'而不追求‘雅'。”文學翻譯并不完全是翻譯技巧，這里有許多文化因素，做到信達雅往往是難上加難，但許多常識性錯誤也不少，如“寡婦”譯成“寡父”，“德公”成了“恨公”，“朱鳥節”變成“驅鳥節”，“老鷹”成了“老鴇”。

二、女書文獻存在問題的原因

（一）女書自身的特點

女書只在江永及其附近地區的女性之間傳播，是女性自我的書寫。閑暇的用以讀唱娛樂，祭祀祈禱。而掌握著封建話語權的男性們不懂也不屑去懂女書。女書的流傳一般靠老傳少，或親朋好友相傳，她們用這種傳女不傳男的“密碼”，經過一代又一代的精心創造，完善，為自己圈出一塊男子禁入的領地，具有極強的隱秘性和封閉性。

女書有“人亡書焚”的傳統，這是因為當地人相信人死后靈魂不滅。因此在女姓去世后，人們通常焚燒與之形影不離的女書以祭奠亡靈。另外，因為女書內容具有私密性，大部分女性也選擇將女書焚燒。這種人亡書焚的傳統焚燒掉了大部分女書文獻，只有極少數的女書文獻被送給親戚朋友留存以為紀念。

女書缺少規范性，同一個字不同的人有不同寫法，不僅如此，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寫法也不同，比如“別”字就有25種寫法“此外，就目前的原始文獻來看，大部分都是自然傳承人或半自然傳承人趕寫的，她們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其書寫的女字難免有錯字或借字，而研究者們極難辨別。不僅如次，女書文字中有大量多音多義現象，在不同的語境有不同的含義，比如“ ”字有憐、林、麟、龍、淋、臨、綾、菱、陵、鄰、寧、蟲、虹14個意思。

女書具有古文性，女書作品如古文一樣沒有標點，不分段落，雖然有重復符號和填充符號但翻譯時仍需要把握其所處的環境，反復推敲其含義，從整體把握才行。

（二）外部原因

除了女書自身特點使得女書不易保存，晦澀難懂外，其自然環境，社會環境、政治運動，研究人員的個體差異等外部因素也是其原因。

女書的流行區域位于都龐嶺深山中，地勢險惡，交通閉塞，人口流動小，女書流傳整個區域不足100平方公里。此外江永地處湖南的南部，屬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平均空氣濕度為65%，尤其是長時間的梅雨季節，空氣濕度高達78%。另外加之江永女性多居住在狹窄的閣樓里，屋頂用瓦片或其他材料覆蓋，年久失修，屋頂漏水是常見的事情，女書在這種自然環境下極難保存。

女書自身是自閉隱秘的，女性之外的男性對之漠不關心。整個社會環境又是以男性為尊的父權社會，其歷代都未將其納入史料記載。女書未被發現前，是因為社會的不重視致使保存極少，但被關注后，文獻積聚的同時又伴隨著嚴重的散佚。“女書熱”的興起，同時也掀起了掠奪性研究的浪潮，在政府相關部門還未來得及采取得力的措施保護女書文獻時，有些機構和個人紛紛趕赴江永等地，從村民手中低價或高價購買女書作品，致使一些珍貴女書文獻流落海外。

女書流行區域是漢瑤壯等民族雜居區域，語言情況復雜，除西南官話、五嶺方言、廣西平話外，還有瑤語、壯語，而五嶺土話村村又不同。此外女書表現的多數是湘南桂北一帶的民情風俗，大部分外地研究者雖然文化素質修養極高，但對女書流傳地的語言習慣，民情風俗缺乏了解，而一些本土研究者雖然深知其語言文化，卻缺少一定的專業素養。

作為民族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女書是世界罕見的跟民族共同語文字并行的自主創造的方言文字，2008年成為湖南省向國家推薦申報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唯一項目，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最重要的是其文獻，女書原始文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外所有研究都以其為基礎，我們應該加大其保護力度，同時正視研究中存在的文獻偽造，錯譯等問題，深入了解女書流傳地區的語言習慣，民情風俗，再者應提升地方學者的專業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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