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星星一樣笑

俞天一

那年暑假，我和媽媽坐上大客車，去山里的外婆家避暑。山路十八彎，再加上路面坑坑洼洼，媽媽一下車就在路邊吐了，所以顧不上我。我也不知怎么就來到一個下坡處開始跑了起來，享受鄉下清新的空氣。

“丫頭！有牛……”對面一個黑瘦黑瘦、穿著一件白背心的小子大聲喊著，又對我揮揮手。

哦，有牛。他想說他家的牛很有趣嗎？“哞——”他身邊的牛擺擺尾巴。

只見他的嘴巴又動了動，說出一個字：“糞……”

什么？我還未聽清，腳下“吧唧”一聲，咦，我踩到爛泥了嗎？

不！是牛糞！

“哇——”我站在原地扯開嗓門哭起來——我的新皮鞋！

哭聲引來了正要出來迎接我與媽媽的三姑六婆，她們把我帶到外婆家又是倒水又是給糖， 不停地安慰我，可誰也沒有關心我的新皮鞋，然后我就哭得更大聲了。

那小子，哦不，那臭小子，捧起我的新皮鞋，去溪邊用溪水洗了洗。

“這么一大坨兒……”我正比畫著與外婆說著剛才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有余悸。他捧回了我的鞋，我的眼淚終于收住了。

從此我們結識。

我說我叫辰星，城里來的。

他說好巧，他也叫陳心，外婆家隔壁陳大伯的兒子。他總是牽著牛到處晃，聽說那牛很乖，很少隨地亂拉屎，難得一次還給我撞上了。

在鄉下，一個院子里的孩子們會拼鋪睡，我很喜歡那么多人一起睡的場景。

晚上我睡不著，陳心就眨巴眨巴大眼睛，拉著我偷偷去溪邊玩。

我們在溪邊的草叢中抓螢火蟲，夏夜的蚊子在我們倆的手臂和腿上留下了“光輝戰績”。玩累了，我們就坐在石灘上看星星。

因為久居城里，很少看得到滿天星星的夜空，而在鄉下的外婆家，沒有了建筑物的遮擋，夜空就顯得清朗許多，漫天星星甚至映亮了夜空。不過我們才不會傻傻地數星星，因為我們倆都知道星星是數不完的。

“你長大以后想干什么？”我用老師問我的問題問陳心。

“我？我想賣玉米！”陳心一張嘴，那兩顆大白牙異常地好笑。

“賣玉米？”我撇撇嘴表示失望，“我長大可是要當老師的，賣玉米能掙幾個錢？”

他的語言表達能力不好，往往答非所問。“玉米也要錢的呀……”他小聲回答。而我笑趴在石灘上。

“辰星你真好看。”陳心說。

“謝謝！”我回敬一個“辰星式”的微笑。

“你笑起來像星星一樣。”陳心用黑瘦的小手摸摸鼻子。

陳大伯說在鄉下耽誤了陳心讀書，想去城里打工，好帶陳心上城里的小學。暑假過了，陳心做了我同班同學，一起上四年級，媽媽囑咐我好好關照他。這下好了，老師叫一聲“辰星”，就有兩個孩子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陳心不注意個人衛生，吃完飯后就直接用衣袖擦油膩膩的嘴，引得同學們連連努嘴。陳心是我帶來的，他寫字丑，不愛干凈，說話粗聲粗氣，大大損害了我在同學眼中的形象。

“你能不能學著點，別讓我在同學面前丟臉呀！”我一度憤怒地對陳心吼道。

不過人總是會變的。到了五年級，陳心基本上像一個城里孩子了，但我并沒有感到高興，因為陳心好像不是以前的陳心了。

小學畢業以后，我們升入同一所初中。上了初中后，我更加努力。初三的下半學期，我正全力以赴準備我的中考，陳心卻松懈著。

“陳心，你怎么了？這么懶散，可不像要中考的樣子！”我提醒他。可他只是低聲說：“辰星，我不想參加中考了。”

“開什么玩笑，不參加中考你怎么上高中？難道你想初中畢業就去打工嗎？”我瞪著眼對他說，聲音提高了八度。

“我想去賣玉米。”陳心小聲但很堅定地說。

“別開玩笑了，快復習吧。”說完，我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復習中。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陳心說的是真的。

我考上了一所較好的高中，陳心雖然參加了中考，卻沒有去讀高中。我們都十六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盡管我知道陳心放棄上高中而選擇去打工，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怎么把自己的前途當成一個玩笑呢？”

他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與旁人無關。我的未來，我的前途，是我自己的事。”讀完初中的陳心已不再是那個說“你笑起來像星星一樣”的鄉下小子了，他的話已經可以打動一些人。他還說：“我不想因為追逐星星而丟失自我，改變初心。”

我看著面前這個已有幾分帥氣的少年，久久沉默。

“老家的那片土地，我想讓它種滿玉米，賣了玉米后，再來修路，以后就不會有像你一樣的女孩踩到牛糞了，是吧？”陳心說。

“也許你的選擇是對的。”我說。

陳心從此就真的跟著他舅舅學種玉米、賣玉米。一開始他并不輕松，但很快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有幾次提著玉米來學校看我，讓我哭笑不得。

他的老家確實有許多適合種玉米的土地，陳心與舅舅合作，在自己選定的那條路上進步得飛快。我真小看了陳心。

我聽他說，他跑遍城里的酒店上門推銷，也去菜市場叫賣……為他那光榮的“玉米事業”而奮斗。我現在對他可是佩服得很，原來賣玉米也可以賣得那么帥。

而我，是不是也該朝著夢想努力了？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該啟程了。

陳心說得對，一個人不該因追逐星星而丟失自我。在關于未來的迷霧中，“老師”這個詞越來越清晰可見，我思索了一會兒，啃了一大口玉米，拍了拍陳心的肩膀：“祝我好運吧。”陳心傻傻地點了點頭。

我抬頭望了望他老家方向的天空，像星星一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