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勇義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在辛勤汗水的澆灌下,希望的田野總會給人們帶來無私的饋贈和豐收的喜悅。
小時候,水稻是主要的糧食作物,春種夏收一季,夏種秋收一季。春耕、雙夏、秋收、春花,年復一年,周而復始,演繹著一個村莊的田園故事。
“雙夏”是最煎熬人的。金黃飽滿的稻穗在烈日下沉甸甸地彎下腰的時候,收獲的季節也就到來了。從七月下旬到立秋,在這十分酷熱的兩周內,大伙兒必須完成收割早稻和插種晚稻的任務。晚稻必須趕在立秋之前插種完畢,立秋之后種的水稻,哪怕只是相差一天,產量也會大打折扣。為了趕農時、避酷暑,村里人只好早出晚歸。天蒙蒙亮,有時甚至還伸手不見五指,勤勞的人們就下田了。上午割稻或者拔秧,下午兩三點鐘脫粒或插種。下午,水田已經被烈日烤得發燙了,下田時的感覺就像雙腳伸進了水溫過高的洗腳盆。日頭高懸時,人在田中,面朝黃土背朝天,必定汗流浹背,即便你直起腰來,也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風兒。到了傍晚,天是涼了些,但蚊子和蠓蟲接踵而來,讓人難以招架。水稻秧還不能在上午插種,如果在上午插種,第二天無一例外就會“飄白”。立足未穩的稻秧還經受不起中午的高溫,所以在下午的高溫下插秧是沒有選擇的選擇。田間的道路很狹窄,又多引水用的缺口,所以運輸主要靠肩挑。“雙夏”下來,男孩子們的肩膀要么被磨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要么起了泡、脫了皮。盤中之餐,粒粒辛苦,誠如斯也。
雖然勞動艱辛,但收獲讓人歡欣鼓舞。精耕細作,加之風調雨順,豐收就不是意外。水稻收割、糧食入庫后,常有人到村子里叫賣“兌西瓜嘍”“兌紅薯嘍”,這是來自海涂和山區的農民用他們的特產來交換稻谷。一斤稻谷可以換好幾斤西瓜和紅薯。這時,村民就把整袋整袋的西瓜和紅薯換進家里。西瓜自不必說,紅薯燒稀飯,也是很有味道的。
大田里,除了出產水稻,還有“春花”作物,主要是大小麥、油菜、蠶豆和苜蓿(俗稱“草子”)。苜蓿是直接播種在晚稻田里的,收割晚稻時,稻田里苜蓿已有一兩寸高。其他的春花作物,因為要越冬,所以在秋收后也要播種了。
稱為“春花”,我想是這些作物到了春季才肆意生長,同時還開出各種各樣美艷的花兒的緣故吧。油菜花金黃金黃、成片成片的;苜蓿開紅花,像一柄柄撐開的小花傘;蠶豆開淺紫花,像一只只粉蝶;大麥、小麥也開花,只是它們的花不那么引人注目。種油菜主要是為了收獲油菜籽,然后榨菜籽油。榨油的時節,十里八鄉,空氣中彌漫著菜油的清香。村里,每家每戶都會收獲三五十斤的菜油,這些菜油被裝入瓶瓶罐罐,保存起來,備一年之需。
蠶豆結莢后,莢內的嫩豆子鮮美甜潤,常引得孩子們躲進套種著蠶豆的油菜地和麥田里偷摘。蠶豆收獲后,能蒸羅漢豆,能剝豆瓣做豆泥,能炸蘭花豆、煮茴香豆……蠶豆曬干后,炒一炒,是極好的零食。
大小麥成熟后,微風吹過,田間金黃色的麥浪翻滾,大麥扁穗帶須,小麥方穗也帶須,這須如刺,容易戳到人,令人生煩。大麥主要用來喂豬,不過去麩皮后的大麥粉,做面疙瘩也是上好的。麥收后,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還會掛上幾串用大麥粉做的醬餅。醬餅直徑有好幾寸,中間開孔,十幾個、幾十個地串成串。這些餅,刷干凈,掰成小片,泡進缽頭里,日子久了,就成了可口的甜面醬。小麥的用途就廣了,做面包、饅頭、發糕、麥糊燒自不必說,最主要的還是能夠打成掛面。那時,鄰村有打面的機器,村里人有時會背上幾十斤小麥去打面。打面的人很多,常常要排長長的隊。等輪到你了,磨粉、脫麩皮、制面皮、切面條,幾道工序下來,濕漉漉的掛面很快就打好了。拿回家里,晾干,一掛一掛放到木箱里,保存。掛面是用來待客的,或者過大節或等家人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吃上,“雙夏”時也會燒幾碗作為點心。那時難得吃上“糖和面”,如果再加上一個荷包蛋,簡直稱得上奢侈了。
種瓜就很隨意了,樹底下,墻角邊,坡地里,都可以種上南瓜、冬瓜、葫蘆、黃瓜、絲瓜等。那時,我家的西側有個小竹園,年年種南瓜,年年好收成。那些青里泛黃的老南瓜又粗又長,有的高懸在樹枝上,有的擱在茅屋頂上,有的掛在翠竹叢中,有的干脆躺在地上……那些情景,記憶猶新。老南瓜去籽,與水磨粉做的實心湯團,加上豇豆,一起煮了吃,味道可好了。
記得元宵節過后不久,就要翻地種馬鈴薯了。馬鈴薯俗稱土豆。年前,挑選出來的大個馬鈴薯被平攤在畚箕或竹籃里,懸掛在木樓板下面,春節前就開始發芽,長出紫色的帶節的嫩芽,下種時該有一兩寸長了。馬鈴薯也算得上當家菜,剛出土的馬鈴薯很容易脫皮的,人們把它們倒進石臼里,用手搓一搓,或者用腳踩一踩,那層薄薄的皮就掉下了。個兒大的馬鈴薯會被保存起來,常常放在竹筐中。存放久了的馬鈴薯拿出來吃的時候,就需要用小貝殼或碎瓷片刨皮了,然后切成薄片,和霉干菜一道煮湯。不過印象特別深的,還是剛剛挖出土的馬鈴薯煮糯米飯的味道。
還有兩種常規的蔬菜,一是大白菜,二是芥菜。大白菜和芥菜通常用來腌制,做成咸菜。大白菜收割以后,要略曬、堆黃、洗凈、晾干,然后切下菜蒂,再在缸里腌制。菜很多,缸蠻大,買來十斤八斤食鹽備用。腌制時,菜的根部與缸壁垂直,呈環形放好一層,撒上鹽,人進缸里,用腳踩實,然后再放第二層菜,如此反復,直到缸滿。過一段時間,咸菜就制成了,吃的時候取一兩株就行。腌制芥菜的方法與腌制大白菜差不多,不過腌芥菜就用小些的壇子了,有整株腌的,也有切碎了腌的。也不用人踩,只要用棒槌壓實就行。整株腌的,叫水芥菜;切碎腌制的,一般做霉干菜。腌好的芥菜曬干后,就是聞名遐邇的紹興霉干菜了。霉干菜家家都有,在飯鍋里蒸了又蒸,幾乎頓頓都吃,當時怕是也吃膩了。霉干菜蒸肉當然味道很好,但那時肉屬于奢侈品,很不容易吃到的。
村里種植的農產品,基本是自給自足,不過甘蔗是例外,以出售為主。當時村里種的是一種青皮甘蔗。甘蔗在拔節的時候要剝去老葉片,甘蔗葉子上長滿了細刺,每次進甘蔗地干活,手臂、臉頰甚至連脖子上都會扎滿這種細刺。秋風吹起的時候,甘蔗也就成熟了,收獲的甘蔗要一捆捆地埋到地下保存。賣甘蔗也不容易,基本靠零售。甘蔗一節一節截好,粗的賣五分錢一節,細的、根節、梢頭賣兩三分一節。離村幾里地的公路邊有個汽車站,節假日,我也不得不挑著夾籮在車站邊上叫賣甘蔗,一天下來,也能賣得十塊八塊的。那時我正讀初中,皂湖中學就在汽車站附近,常有老師往來車站,見到老師我常常霎時羞得滿臉通紅,不過更多的時候,我也只是看著汽車揚起的塵土出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