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莼
一直想寫寫爸爸,卻一直沒有勇氣下筆。
沒有勇氣,是因為爸爸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似乎并不符合作文中“典型事例”的要求,也是怕自己貿然下筆,寫不出我心中難以言表的情感。
“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讓你再變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謝謝你做的一切/雙手撐起我們的家 /總是竭盡所有/把最好的給我/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你牽掛的孩子啊/長大啦……”當我聽到《父親》的主題曲時,鼻子不爭氣地發了酸,我突然明白,是時候為爸爸寫點什么了,哪怕寫下來的都是瑣碎之事。
我的爸爸是位建筑工程師,平時話不多,習慣埋頭于圖紙和表格堆里,雖然現在已經在管理崗位上,但仍然是個制圖高手。工程上的難題,別人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可以處理得十分利落漂亮。從一塊空地到美觀實用的房子,無論是私人花園別墅,還是占地千余平方米的大樓,他都能夠管理得有序到位。
理工男老爸的這種職業素養,于我而言最明顯的受益之處是他給我講起數理化來一點不遜色于我的任課老師,甚至比老師更加生動。當同學在化學試題中掙扎時,爸爸鼓勵我混合醋與牛奶、檸檬汁與牛奶,觀察它們的反應;當同學刷著電路圖習題時,爸爸拆開插座與電閘,讓我檢修電路,更換燈泡;遇上超難的物理題目,爸爸會把其中抽象的公式比喻得簡單易懂,為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我講解一遍又一遍。
誰說理工男不懂浪漫呢,在我看來,爸爸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最有力的反駁。我想起春天的一個早晨,他花了幾個小時為我編了滿頭的麻花辮,然后扛上大相機,在春日的陽光與花影里為我拍照;我想起夏末的一個傍晚,為了我隨口提出繪制小區地圖的要求,他和我在小區里走了一個黃昏,花腳蚊子把他的腿肚子叮咬得面目全非;我想起小學時的每一次春游,他都興致勃勃地買大袋的食材燒成可樂雞翅讓我帶上,只為了從我口中聽到關于他燒的雞翅如何受同學歡迎的描述……
更重要的是,當別的孩子在作文速成班里咬著筆桿冥思苦想時,他牽著我的手在西湖邊轉悠,與我一起趴在西泠印社的某張石凳上,引導我一句句說出我看到的、想到的話,最后把我說出來的幼稚甚至支離破碎的句子梳理成短短的文章。從此,我記住了西泠印社那個紅日欲落的傍晚,我把那個暮色視作我作文之路的根和永恒的起點。媽媽必定是那個在我寫作之路上引導我走得深而遠的人,而爸爸則是牽著我的手帶我開始蹣跚學步的人。
一次家長開放日,在下午的課上,我悄悄回頭,看見坐在一排家長中間的爸爸,他垂著頭,睡意朦朧,摘下的眼鏡放在一旁,反射著午后的陽光,驀地我看見了他垂下的頭上深深淺淺的白發。似乎是覺察到我在看他,他抬起頭也看向我,扯出一個笑容,眼神里卻滿是疲憊。這一刻,我的心底酸澀無比。
上初中后,住校的生活非常緊張。周末回家,我忍不住抱怨,清晨在熟睡中被生活老師喊醒是多么難受。爸爸心疼地看著我,說:“那也只有自己學會調節了!”我有些生氣:“唉,你們又沒有經歷過,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有多可怕?!彼坪跏悄J了,眼里滿是愧疚。
晚上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小學時,家里的衛生間就在我的臥室隔壁,但晚上要起床上廁所時,我總是毫無顧忌地大喊“爸爸”,他總是立刻大聲應著,趿著拖鞋奔過來,先打開我房間的燈,再打開衛生間的燈。等我再次躺下,他又耐心地掖好我的被子,親親我,關了燈掩上房門離開。
小學六年,我從未想過他的一個個夢境是如何被我攪得支離破碎的,也從未想過他在熟睡時被無端喊醒的感受,我竟大言不慚地說出 “你又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話。太多的時候,我總是索取,而忘了自己未曾給予。我終于理解了爸爸的愛,那種深沉而不善言表的愛。
上初中后,因為學習任務重,我把大多數時間給了作業和試題,和爸爸親近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但是爸爸,請你相信,我不是不喜歡你堅實的肩膀,和你粗糙的大手了;我也不是不想念你笨重的大單反,和曾載著我們一家四處游玩的小汽車了,我只是因為學業,不得不放棄這些溫馨。在我的心里,永遠愛著那張胡子拉碴的臉龐,永遠記著那些在你肩上撒嬌的時光,永遠留戀你牽著我走的夕陽下的沙灘,和在我們背后留下的兩列深深淺淺、燦燦生光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