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趙麗宏,1952年出生,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詩集《珊瑚》《沉默的冬青》等,著有散文集《生命草》《島人筆記》等,獲得很多文學大獎。
近日,現代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十八卷文集。面對著眼前這一大堆書,我自己也感到驚訝:這難道都是我寫的?我寫了這么多文字?打開書卷,迎面撲來的文字,是我熟悉的,每一行,每一句,都會勾起我的回憶。這是我人生的屐痕。面對這些書,我在想,我為什么會寫下這些文字?
在少年時代,我是一個文學愛好者,閱讀精彩的文學作品帶給我的快樂。那時,我覺得作家是一些聰明絕頂的人,他們歷盡滄桑、登臨絕頂、俯瞰人生,是一些思想深刻、感情豐富、才華橫溢、想象力過人的人。
四十多年前,我在家鄉崇明島“插隊落戶”。面對著寥廓曠野,我沉迷在文學書籍中,沉迷在寫作中。閱讀和寫作,使我忘卻了身邊的困境,忘卻了物質生活的匱乏,忘卻了孤獨。那時,我不到二十歲,身體瘦弱,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在田野里沉思冥想。每天夜晚,在油燈閃爍幽暗的微光中,我在日記本上涂鴉,寫生活的艱辛,寫我的饑餓,寫大自然對我的撫慰,寫我的困惑和憧憬。那時的寫作,沒有任何功利之想,只是覺得在孤獨和困苦中這樣寫著。文學,像流動的泉水,滋潤著我年輕而饑渴的心靈。因為有了文學的陪伴,我的日子變得有生機,有希望。幻想的翅膀攜著我上天入地,穿越古今,抵達我希望抵達的任何地方。
后來,我很自然地選擇了寫作。我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我以為,內心世界的豐繁繽紛,用嘴巴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還好,還可以用文字來表達,可以寫作。四十多年來,我的人生曲折起伏,經歷了各種不同的時代和環境,然而文學一直是我親密友善的旅伴。文學之于我,恰如那盞在黑暗中燃燒的油燈,盡管人世間風向來去不定,時起時伏,只要心里還存著愛,這燈就不會熄滅。我的文字,便是這燈光在心里的輻射。這輻射衍化成文字,記下了我所感受到的時代、人性和自然。寫作對有些人來說也許是一種追求時髦、與時俱進的事業,我卻始終認為,這應該是一件以不變應萬變的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一種生活,是我的人生。萬變的是世事,是永遠花樣出新的時尚,不變的應該是一個寫作者的心境,是他對人生的態度,即所謂在喧囂中尋寧靜,在煩擾中求純真。這幾十年,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這樣的心境。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歲月和命運如曲折湍急的流水,蜿蜒于原野山林,喧嘩,奔流,定無軌跡。在水中,你可以是浮萍游魚,隨波逐流,可以漂得很遠,卻不知所終;你也可以是一塊礁石,任激流沖擊,浪花飛濺,卻始終保持自己的安靜和沉著。我愿意做一塊礁石。
常常有人問:你為什么寫作?我想,其實原因非常簡單,因為喜歡,喜歡親近文字的感覺。能把自己的喜歡的事情和職業結合在一起,是一種幸福。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算是一個幸運的人。小時候崇拜作家的那種情結,現在已經很淡,作家其實都是一些最普通的人。對文學的衷情,卻一如既往。我曾經這樣用文字表達我對文學的看法:你是遙遠的過去,是剛剛過去的昨天,也是無窮無盡的未來,你把時間凝聚在薄薄的書頁之中,讓讀者的思想無拘無束地漫游在歲月長河里,盡情地瀏覽兩岸變化無窮的風光。你是現實的回聲,是夢想的折光,是平凡的客觀天地和斑斕的理想世界奇異的交會。你是一雙神奇的大手,撥動著無數人的心弦。你在人心中激起的回響,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人心是無邊無際的海洋,這個海洋發出的聲響,悠遠而深沉,任何聲音都無法模擬無法遮掩。
你是一個真誠而忠實的朋友。你只是為熱愛你的人們默默奉獻,把他們引入遼闊美好的世界,讓他們看到世界上最奇麗的風景,讓他們懂得人生的真諦。只要愿意和你交朋友,你就會毫無保留地把心交給他們。你永遠不會背叛熱愛你的朋友,除非他們棄你而去。
你是一扇神奇的大門,所有愿意走進這扇大門的人,都不會空手而歸。而對那些把你當做追名逐利的敲門磚的人,你會把門關得很緊。
這段文字的題目是《致文學》。我想,我把對文學的感情和想法,都寫在了這段文字中,我為什么寫作的原因,也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