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波
成立于1938年的延安電影團,是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根據地建立的第一個專業電影拍攝機構。1938年到1940年,延安電影團拍攝了第一部大型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記錄了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群眾艱苦奮斗的生活與戰斗場景,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不幸的是,這部紀錄片赴蘇加工的時候,在1941年蘇德戰爭中失蹤,成為延安電影團乃至中國電影永遠的遺憾……
我黨直接領導的根據地首個電影制片機構
人民電影的源頭最早可追溯到延安電影團。延安電影團是中國第一個紅色電影機構。它成立于1938年,距今已有70多年的歷史。在艱苦的戰爭年代,一些左翼電影精英從繁華大城市奔向中國西北,成為最早的延安電影人。在延安的八年,電影團以簡陋的設備記錄了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群眾艱苦奮斗的斗爭、生活場景,為我們留下了非常珍貴的影像資料。

延安電影團的成立,是在上海著名電影導演袁牧之和攝影家吳印咸來到延安之后。1938年7月,周恩來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專門找了袁牧之,熱情動員他到延安去,到抗日的前線去,用電影這個武器去記錄革命根據地延安和英勇的八路軍在敵后開展游擊戰爭等事跡;同時也為他能夠深入抗戰前線、投身到實際斗爭中去創造機會。袁牧之早就向往延安,欣然同意。他邀請曾在上海電通影業公司、明星電影公司擔任攝影師的吳印咸和自己一起奔赴延安。
早在30年代,袁牧之就因在話劇舞臺上飾演不同類型的人物贏得了“舞臺千面人”的美譽。1934年3月,根據左翼劇聯的安排,他加入到我黨直接領導下的電通影片公司,主演了《桃李劫》《風云兒女》《生死同心》三部影片,并在《風云兒女》中演唱了主題歌,即后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從而成為“第一位在銀幕上唱《義勇軍進行曲》的人”。
1938年7月底,荷蘭著名電影導演伊文思將自己用的電影攝影機和膠片送給八路軍。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吳印咸去接收了伊文思的贈品和香港朋友贈送的電影器材,將其帶到延安,這是八路軍的第一批電影器材。
1938年8月中旬的一天,袁牧之和吳印咸出發了,踏上了新的革命征途。1938年9月,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電影和圖片攝影的專業機構——延安電影團正式組成。這是黨直接領導下的、在革命根據地建立的第一個電影制片機構,八路軍政治部副主任譚政親自兼任團長。先由八路軍政治部秘書長彭加倫,后由八路軍政治部宣傳部長蕭向榮具體領導電影團的工作。電影團成立之初的名稱是“八路軍總政治部電影團”。
1942年5月13日,為統一晉綏邊區與陜甘寧邊區的軍事指揮,中央軍委決定成立陜甘寧晉綏五省聯防司令部、政治部。電影團全建制編入聯防政治部宣傳部,改為“聯政電影團”,日常通稱“電影團”直至離開延安。后來為便于稱呼,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為強調延安及那個時代對電影團的意義和影響,還是習慣稱為“延安電影團”了。
延安電影團成立之初,全團只有六人,參加過長征的干部李肅擔任政治指導員,袁牧之負責藝術指導,吳印咸和徐肖冰擔任攝影,另外又從抗大學員中調來葉蒼林和魏起。從事過電影工作的有袁牧之、吳印咸、徐肖冰三人。徐肖冰抗戰爆發前他曾在上海的電通公司和明星公司以及山西太原的電影機構給吳印咸做攝影助手,后來他參加了八路軍,進入抗大學習,加入延安電影團后繼續做吳印咸的攝影助手。其他來報到的正式成員還有擔任總務工作的魏起,擔任場記工作的葉蒼林,以及王旭。1939年后,相繼調入吳本立、馬似友、周從初、錢筱璋、程默等人。
當時電影團的全部機器是“兩動三呆”。“兩動”是指兩臺能拍活動電影的機器,一臺是35mm的 “埃姆”,是伊文思所贈;一臺是 16mm的“菲爾姆”,購于香港。“三呆”是指三架拍照片的相機,其中一臺是徐肖冰的,另外兩臺是吳印咸拿出自己的積蓄購置的。膠片共有16000米35mm底片,包括伊文思送的2000米,再加上一些洗印藥品,這些構成了延安電影團的全部生產資料。
黃帝陵前拍攝《延安與八路軍》第一組鏡頭
與延安文化發展休戚相關的電影藝術,是這一特殊時空背景下的產物,也擔當起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擴張的重大責任,被納入了宏闊的歷史進程當中,以喚醒中華兒女的民族意識,激發他們投入到抵抗日本侵略者血腥殘暴的戰斗中。敏銳的袁牧之有感于“宣傳抗日新聞片比故事片有力得多。新聞片好比機關槍,故事片好比是步槍,步槍的射程不如機關槍有力并具殺傷力”。
延安電影團成立后,遵照黨的指示,在異常困難的條件下,邁出了開拓黨的電影事業的第一步。袁牧之、吳印咸等開始按計劃積極為中國共產黨的第一部紀錄電影做準備工作。
周恩來為該影片取名《延安與八路軍》,主題是“天下人心歸延安”。袁牧之擔任影片《延安與八路軍》的藝術設計,負責編導工作,吳印咸主持攝影工作。對于該影片的主題思想,袁牧之早有醞釀,但影片的具體內容和完整的構思,是在工作進程中逐步形成的。袁牧之在藝術上有很深的造詣,有豐富的藝術實踐經驗,勇于在創作上進行新的探索和追求。他認為紀錄片的形式,最適合在廣闊的空間里廣泛地反映革命斗爭的內容,真實地報道敵人的殘暴侵略和人民的英勇斗爭,直接地反映出這個偉大的時代。因此他努力尋求能夠表現影片思想內容的典型事跡與人物,力求創造新的藝術風格。
制作電影對袁牧之和吳印咸來說應該是輕車熟路,但那是在上海和武漢這種大城市的攝影場里,描寫的是他們能看得到的人物和故事。
他們首先深入到延安的各個方面去體驗生活,進行采訪,調查研究。因為他們知道,要想制作一部真正反映延安抗日根據地和八路軍的影片,就要真正了解他們。袁牧之在延安接觸的新的生活、新的事物、新的軍隊、新的人物形象,激發了這位電影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他馬上開始工作,大量閱讀在延安能夠找到的資料,有關八路軍和延安的各種文字和書籍,積極地了解各方面的情況。與在上海和武漢最大的不同是,在延安可以自由地談論共產黨和八路軍,可以看到關于他們的各種消息報道,可以見到黨和軍隊的領導人。袁牧之采訪黨和軍隊的各級領導,了解黨的歷史和抗日的政策,了解政治形勢;他采訪八路軍戰士和老百姓,了解延安和邊區的情況,了解八路軍的戰斗故事。他到延安的各個單位去采訪,到抗大,到魯藝,聽他們上課,看他們排練。這些單位不僅有很多從全國各地到延安來參加革命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原來在上海和武漢就認識的文化界老朋友,他們給了袁牧之很大的支持。采訪過程中,他寫了大量的采訪手記,積累了很多的文字資料。
毛澤東親自為袁牧之、冼星海餞行
1939年12月,在袁牧之的主持下,延安電影團攝影隊召開總結會。從延安出發至今,近一年的時間里,延安電影團經過千辛萬苦,在部隊首長的大力支持下,已拍下了大量的素材。為了爭取時間創造條件,在總結會上,袁牧之與大家共同協商,決定由袁牧之帶著已拍好的底片先回延安,以爭取時間安排后期制片工作。前面的拍攝工作,都是由吳印咸一人進行的,其他人協助他工作。按拍攝提綱的計劃,那些尚未拍攝的部分還有很多,要去的地方還有不少,只靠吳印咸一個人拍攝恐怕難以完成。
袁牧之與吳印咸經過慎重的商量,最后決定,為爭取時間,電影團分為兩組進行拍攝。一組由吳印咸帶馬似友、魏起攜16毫米攝影機,深入到根據地最艱苦的平西游擊區拍攝;另一組則由李肅帶徐肖冰、吳本立攜35毫米攝影機,到晉東南八路軍總部進行拍攝。
臨分手前,袁牧之再三囑咐大家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攝影機和膠片。1940年3月初,袁牧之準備攜帶在晉察冀各地拍好的《延安與八路軍》電影底片,從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一軍分區所在地河北省易縣出發返回延安。
鑒于延安當時不具備電影制作條件,1940年3月,中共中央決定派遣袁牧之和音樂家冼星海前往蘇聯,完成《延安與八路軍》的后期制作,同時學習考察蘇聯的電影創作經驗。袁牧之又向黨中央提出,《延安與八路軍》應是有聲片,他希望能批準配樂家冼星海同去蘇聯。黨中央批準了他的請求。
1940年春,袁牧之赴蘇聯之前,毛澤東主席特意在楊家嶺家里設宴為他和冼星海餞行。警衛員聽說毛主席要請藝術家吃飯,還特地跑到老鄉家里買了一只雞。
袁牧之最先到了毛主席的住處,向毛主席匯報了電影團在敵后和前方拍攝的經過和某些細節,毛澤東聽得很仔細,也很有興趣,還不時地插問。最后,袁牧之興奮而激動地向毛主席報告,他已經加入了黨組織,不久前剛剛舉行了入黨宣誓儀式。毛澤東聽了十分高興,向他表示衷心的祝賀。這時,冼星海也到了。席間,毛澤東興致很高,勸他們喝酒,要他們吃菜。毛澤東還說,你們這次去蘇聯,不僅僅是為了完成一部影片的制作,同時也要對蘇聯的電影事業和音樂藝術進行考察,學習他們在十月革命勝利后建設和發展電影事業及音樂藝術的經驗,作為我們今后的借鑒。
1940年5月4日,袁牧之和冼星海帶著已拍好的《延安與八路軍》部分底片及有關材料,告別了延安,登上了赴蘇聯的漫漫長路。由于反動派的封鎖阻撓,袁牧之和冼星海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
1940年4月,吳印咸一組返回延安,將拍好的素材交給了在延安等待的袁牧之。1940年2月,李肅、徐肖冰、吳本立三人組成的攝影組來到了晉東南太行山區。攝影組在八路軍總部拍攝了朱德、彭德懷、羅瑞卿、左權將軍以及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政委鄧小平等首長和指戰員在前線的活動和戰斗材料。
1940年4月初,李肅、徐肖冰、吳本立三人攝制組接到袁牧之自延安發來的電報,催要在太行地區所拍攝的資料。攝影組在這時已經完成了預定的拍攝任務,按照袁牧之的要求,準備派李肅和吳本立先期將片子送回去。恰好這時,朱德在4月12日接到中央來電,請他到洛陽見衛立煌后即經西安返回延安。朱德決定讓李、徐兩人隨自己一起行動。一路上,朱德不忘關心電影團和那些膠片。快到洛陽的時候,鑒于洛陽是國民黨占領區,康克清對吳本立說:“吳同志,總司令讓你把影片放在他的文件箱子里,以防國民黨特務強行檢查隨行人員。放在他的箱子里,特務是不敢檢查的,這樣就絕對不會失落這部分材料了。”5月17日,朱德一行從洛陽乘火車抵達西安。在朱德和康克清的細致謹慎地保護下,李肅、吳本立安全抵達西安,把電影底片交給了袁牧之。
經過艱難的旅程,袁牧之和冼星海在1940年11月順利到達莫斯利。由第三國際接待他們,安排他們住在高爾基大街第三國際招待所。蘇聯方面很快將《延安與八路軍》的底片全部洗印出來。正當工作接近尾聲時,令人意料不到的事件發生了。
1941年6月22日,德國向蘇聯發動進攻。由于初期戰事失利,蘇聯實行戰略撤退,莫斯科電影制片廠及其他一些電影機構也紛紛向后方撤退。在漫長慌亂的撤退過程中,由于戰時的極大混亂,致使已基本制作好的《延安與八路軍》的底樣片不知去向。袁牧之得到消息后極為焦急,盡最大努力打聽和尋找,最終也沒有消息。戰爭給紅色電影事業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就這樣夭折了,成為延安電影團永遠的遺憾。
更令人痛惜的是,因為戰爭原因,袁牧之、冼星海被困在蘇聯長達五年之久。冼星海因為長期勞累、營養不良而患上肺炎,于1945年10月30日病逝于蘇聯,終年僅40歲。延安各界為冼星海舉行了追悼會,毛澤東親筆題詞:“為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致哀。”
1940年5月袁牧之離開延安前,為了膠片的安全,曾與上級領導和吳印咸進行了討論:已拍攝好的幾千米膠片資料,大部分是35毫米膠片,體積龐大,而且很重,赴蘇路途遙遠,一切都很難預料。經過斟酌,袁牧之、吳印咸等最后決定,根據制作一部紀錄片所需的素材,帶走大部分拍攝好的底片去蘇聯制作影片,一部分內容相近的 16毫米底片就留在延安,等待袁牧之到蘇聯后的消息再決定。正是由于他們的明智決定,吳印咸在前線拍攝的部分八路軍歷史資料得以保留,其中包括了白求恩大夫的寶貴資料,沒有和帶到蘇聯的膠片一起丟失。這部分電影資料后來由延安電影團在延安用手工沖洗出來,隨東征縱隊千辛萬苦帶到東北的興山,新中國成立后又被帶到北京保存起來。
被保留下來的一部分關于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電影資料真實生動地反映了那段歷史,其中有很多資料是迄今為止尚未面世的鏡頭:素材記錄了日本侵略者野蠻破壞的場景、展現了八路軍指戰員的戰斗生活、介紹了八路軍的日常生活,還表現了根據地人民安定的生活狀況:市場上出售著水果、點心等各種物品,老鄉們在選購等。
1959年,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編導高維進到蘇聯搜集材料時,曾正式向蘇聯方面查問過《延安與八路軍》的下落。蘇方的答復是,蘇德戰爭期間已將這部影片的全部底片和素材交給了當時“第三國際”的一位同志帶回中國,至于下文如何一直未予查究……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