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的偏旁（選章）

牧雨

我的家在雨匍訇的地方

此刻，思念習習，月光般晶瑩。

我在一杯茶對面，抽煙，寫詩，回避失眠的理由，掖好全部的溫暖，

要是馬蹄不拆毀驛站，至今，還陪你在一首詩，散步，會在清瘦的巖石，多坐會兒，抱綠，聽花，沉醉即將遠去的泉聲，

會吩咐魚群，游慢一些，你有很多機會，透過沒有被啄傷的云水，看見我望你的樣子，

把回心的路，走得更加熟悉。

愛著的時間，總這么擁擠，讓我品嘗很久。

每次，沉甸甸望你，總說一些多余的話，讓你生氣（你的恨，總出奇的溫柔），

比如，背后那幾根竹子，要是滴著雨，多好；你要是揣好手，不去觸摸花的鄰居，我會難以自持，牽著你，進到天堂般潮濕的靜和美好；

玫瑰要是再柔弱一點點，葉子遮住的嬌羞，屬于這時間的我們，一兩寸令人生痛的光芒，會在膝蓋間挪動，

你可以守住心，我可以守住手。

今夜，如此沉靜，鑰匙旁邊，是適合朗誦的風。

這個五月的鄉下，要是你在，我會教你用藥芹，飼養河流，用魚群，召回被吹走的翠鳥，把視線，涂成悠長的巷，安放碰傷的回聲；

會告訴你，淋著雨走路的人，都背著斗笠，與植物對話時，不講究語法，用得最多的修辭，是反復；麻雀不守法則，不順風而逝，喜歡憩息牛背，或稻草人的肩上，看蝴蝶，飛進笛音深處；

在這里，春燕的起點，在熱線之外的蜀山，紅蜻蜓的家，在雨匍匐的地方。

尋找坐著吃飯的理由

小村。五月。農歷的枝頭，掛滿音質斑斕的果實，

藤蔓停止遷徙，留白回蕩井邊，孩子跟隨紙鶴，飛過木橋，融進被麻雀啄破的炊煙，

你翻耕完表意的五月，提著受傷的鞋，走向河灘，

對岸，有游弋的鳥鳴，滴著露珠，落下的弧線很清澈；身邊，有水紋，與小山，相敬如賓，安居命運的水系，

路上，來回走動的呼吸，與佛展的犬吠對稱，超過任何修辭給予的美。

風典故般古老，吹拂葉子懷舊的姿勢，和抒情的語氣，

缺失嗅覺的石碾，只是小村約定的象征，今天，被麥田累垮的人，沒有在上面休息，都提著影子，急急忙忙趕回單數的門，

鵝蹲在寬大的寂靜，分享葉的對白，孩子在階沿，翻動夏日，和灌漿的時光，

你放下一大捆夜，接下去的，是挑水，鍘豬草，再走近豬圈，等很多聲音都停止，才蹲下來，吃飯……

燈光總那么遲鈍，覆蓋不了你的思維，瓷碗總那么空曠，裝滿了固態的月色。

妻子從笸籮，翻出雜亂無章的舊事，包括祖屋的生辰八字，感慨總源源不斷，

兒子在桌上，畫彩色飯盒，畫失蹤的魚群，讀書面的鳥鳴，無關乎夜的流向，無關乎夢的依據，

等妻子收回嗓音，你說兩句兒子，再說兩句妻子，說到氣頭上，又坐在門檻抽煙，

這些年，苦心經營歲月，移植汩汩流淌的陽光，思考荒地的哲學姿勢，從物種的腳印，希望找到出口，找到坐著吃飯的理由……

午夜，晚睡的人，能聽見你在院子洗澡，能聽見月光從你身上，滴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