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東漢安帝劉祜親政的幾年,宦官、外戚勾結弄權,胡作非為,民怨四起。延光年間,河間縣出了一位憂國憂民的熱血男兒,名叫趙騰。他不忍朝政一直這樣墮落下去,千里迢迢跑到洛陽向皇帝上書。奏書直陳安帝的過失,劉祜讀后氣了個半死,一介草民太不自量!遂將趙騰逮捕審問。罪名是“罔上不道”。太尉楊震(即名傳千古的“四知太守”)聞訊后,震驚又焦急,即刻上書。他深知安帝的德性,奏章寫得盡可能婉轉,說:堯舜時代“諫鼓謗木,立之于朝”,專門創造條件,讓百姓批評朝政。商周時期,賢明的君主聞聽“小人怨詈”后,不但不予追究,而且會自我警戒和反省。如今,趙騰所犯之罪就是“激訐謗語”,但此罪絕不能與持刀殺人相提并論,請求皇帝輕判趙騰,以勸誘天下“芻蕘輿人”為國進言。安帝不聽,最后竟將趙騰殺了。
這件事的“主角”只有三個,但卻代表了不同的態度。
趙騰可貴。趙騰應該是個普通的讀書人,他的上書,是為民請命,想補救時政。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巨大的風險,但還是遞上“罵”皇帝的奏書。用現代的話說,不啻是“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是“虧了我一個,幸福天下人”。其實,從今天人的視角來看,趙騰所為,未必沒有愚忠君主的成分,但這也不減趙騰敢于逆風吶喊的精神亮度。這種精神,是我們民族最為寶貴的精神之一。歷朝歷代,于朝于野,正是得益于有如趙騰者承載這樣的精神,才不失脊梁之正。“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只有人民安居樂業,社會才能穩定。世界上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是靠把老百姓折磨得怨聲載道、苦不堪言,而換來政權常青的。
楊震賢明。楊震的奏章,盡管盡量把文字打磨得能讓皇帝“入耳”一些,但仍掩蓋不住其思想的光芒。在這位老臣看來,趙騰所為是必須提倡的,也符合中國的政治傳統;趙騰的表達是重要的,是朝廷了解民情民意的重要來源;殺了趙騰,就堵死了言路,是自毀江山;“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不能輕視趙騰甚至更底層百姓的言論,很多真知灼見正來自樵夫、車夫這些當時的底層百姓,只有經常聽取他們的言論,才能真正知道政之得失。正如《詩經》所載:“先民有言,詢于芻蕘。”楊震奏章中包含的有些觀點,放在當時,無疑是極有光芒的。
安帝有罪。劉祜的昏庸和混賬,已經被牢記在歷史中。然而,此君在頌歌與“逆耳”的分辨上,卻并不“昏庸”,分得一清二楚。他為什么要殺趙騰,因為趙騰說了他的“壞話”,說他治下危機四伏,民不聊生。他不但殺了趙騰,而且還在佞臣的慫恿下,逼死了楊震。劉祜為什么能殺人,因為他是皇帝,手中握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他為什么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因為江山是他祖上打下的,他是劉秀的子孫,是當然的承襲者。不過,這套邏輯在那個時代,或許名正言順。若放在今天,就臭不可聞了,人民將它早已掃進了歷史垃圾堆。
發生在1800多年前的這樁史事,和無數血腥大案相比,實在有些“微不足道”。然而,就這么一個“小小”的案子,卻像一滴鮮艷的試劑一樣,試出了三種人,試出了歷史的成色。
評點:
一則短文,條分縷析,將發生于漢代的歷史事件的三名“當事人”——被害者布衣趙騰、仗義執言者清官楊震和主兇昏聵殘暴的漢安帝劉祜這三個人物形象分析得十分透徹,令人信服。惡的制度只能讓惡人猖狂,好人遭殃;好的制度才能讓惡人收斂,好人舒暢。因此,趙騰與其說是被劉祜所殺,毋寧說是專制制度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