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利川

文/夜 魚 編輯/李顏岐

初識利川

文/夜 魚 編輯/李顏岐

和巴人的第一次接觸，發生在利川縣城中心最熱鬧的天橋下面。大大小小的竹筐和扁擔，從著裝上看他們像是鄉下山民，售賣的都是土生土長的農貨。好，我喜歡，大街上就能親近市井民間。

——這小紅燈籠是辣椒么？

——這是山藥么？怎么不太像？

——這泡在水里的小芽芽是啥玩意？

——怎么有這么小這么難看的桃子啊？

利川位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湖北省的西南部，清江的上游。清江自西向東橫貫利中盆地，平川大壩與山地丘陵鑲嵌兩岸。作家野夫在他的《利川賦》里說過，利川“肥田沃土，水潤山秀，風物卓異”。果不其然。對著玲瑯滿目的攤檔，對著卓然異于平時所見的菜蔬，我們大驚小怪，七嘴八舌。本來我們這一群鴨舌帽大墨鏡的樣子，已經夠顯得過客模樣了，這下，像是為了加深對利川的印象，更加無知外行得一塌糊涂。

——來來來，你嘗嘗。

包著頭巾穿著藍布衣裳的婦女，并不忙著解釋，而是隨手拿起一枚其貌不揚的山桃，削了一小片遞過來。我遲疑地放進嘴里，一股清甜立即充盈口腔：好甜啊！這下把同伴們都給吸引了過來，三四雙手同時伸向了大竹籃。那兩天，利川的桃、梨、橘、西瓜，攜帶著雨露陽光，和這土地上人們的淳樸與實在，在我們唇齒間不斷溢出甘甜和芬芳。

——這都是山里土生土長的桃，沒打農藥，也不用催長劑，雖不好看但好吃呀。

她這才慢條斯理地用略帶川腔的口音開始解釋。

——您是土家族人么？漢話說得這么好呀。

——我是土家族，都說漢話了呀，我們這里只有老人才會說點土話。我還聽得懂，年輕人只怕聽都聽不懂了。

坐落于利中盆地的利川縣城，海拔一千多米。空氣新鮮，初秋明艷的陽光里，就連樹葉的經脈都一清二楚。利川在我們面前落落大方地展現著她的紋理、色澤和質地。

我就在這宜人的清晰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鄉民們聊著天，收獲頗大地認識了好幾樣利川的特產：團堡山藥、莼菜、豆干……

——這豆干的顏色還真特別，檸檬色的呀，是加了色素么？

——色素？我們連石膏都不用，鹽鹵都不放，純天然大豆，這在清朝可是做貢品的呢，那個時候能有色素么？

我有些臉紅，為自己的口無遮攔。在路上，身邊的利川朋友詳細給我介紹：這叫柏楊豆干，是將大豆磨成豆花，倒在方塊模型中，用文火烘干，噴撒香料而成。別的地方也試過制作，就是做不出這個味來。據說是因為利川柏楊壩有一股泉水，清涼甜爽，四季涌流，只有用這股泉水來制才行。

原來如此。

雖已是九月中旬了，午后的陽光還有些炙烤的溫度。因為興奮，不知不覺走完了橫豎兩條大街，背上已覺有些汗濕了，攝影師的鼻尖則早已布滿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細汗。他背著沉甸甸的攝影包，不時揣摩著各種拍攝角度。為了攜帶工具方便，襯衣外又加了一件滿是口袋的帆布馬甲。我注意到，他的這身裝束并未引起當地人的關注，來來往往的行人，有的頂多瞟一眼，有的甚至視若無人，看都不看，繼續趕路。大概是一波波觀光的游客多了，他們也見怪不怪了。我跟隨著攝影師的鏡頭，此刻他的鏡頭對準了天橋下的一個角落。那里某個武漢男作家，正站在面餅攤子前使勁嗅。幾分鐘前他才因為發現一塊“HCC炸雞店”的招牌，充滿了大城市人優越感地哈哈大笑了半天，取笑著這里趕時髦的山寨版，這會兒卻饞涎欲滴地站在攤檔跟前。饅頭發糕到處都有啊，至于這么饞嗎？

如詩如畫的利川山村景色。 攝影/譚遠斌/CFP

利川秋天的早晨，陽光灑在水杉林里，宛如漫步在童話世界一般。 攝影/譚遠斌/CFP

再過個把小時就到晚餐的時間了，可他還是忍不住，掏錢買了幾個。

——嗯，好吃，你們也嘗嘗呀，嘗了就知道，跟武漢的不一樣，這種面香好久沒有吃到過了。

也許是他夸張，也許真的是不一樣。我雖沒嘗，但我斷定面粉和手藝應該是差不多的，不一樣的應該是水和心吧。

利川，顧名思義，水城嘛。發源于此的就有清江、郁江、毛壩河、梅子水……光念念這些水的名字，心里就不知有多清亮了。

仗著和身邊陪同的這位利川詩人越來越熟悉，我又忍不住開始瞎問。

——這里街道不多，也不是很寬，怎么私家車卻這么多呢？

——是的，利川人只要有錢，就想買車，他們特別喜歡開車。加上另外一條交通主干道正在修，所以交通就有點堵。

看來，包圍在峻嶺之中的利川人，在艱難山路中蹣跚趔趄了千百年，終于揚眉吐氣，可以腳不沾地，盡情徜徉了。

——面積并不大呀，選擇自行車還方便些。

我不該說這樣的話。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我還是忍不住想，這里不要太快也成為“堵城”了，真到了那一天，這里的天還會這么藍么？

日頭往下落了，兩個小時的轉悠，已經走完了所有的商業街。雖意猶未盡，但看著陽光慢慢西斜，越來越弱，集體活動，不好意思不遵守時間，只好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傍晚坐到餐廳里時，我已換上剛剛在街上買來的民族裙衫，深藍色土布花裙，綠色手工繡花鞋，還戴上了民族工藝流蘇耳環。幾個女服務員眼神跟著我轉，有照面了幾次比較熟的，還送上真誠地稱贊。她們哪里知道，我這所謂的民族范兒，其實是仿冒的，如同仿古建筑似的，輪廓有點像，底子卻是虛浮的，沒有青山綠水，野草花香墊著，就算不是一支塑料假花，頂多也只是大棚里培植的。真正散發田野香味的是她們這些土家姑娘啊。還有更跌眼鏡的呢，別看我穿得很文藝，吃起東西來的樣子可不怎么淑女。終于吃到利川莼菜啦！漂浮在乳白高湯里，狀如新茶芽尖。舀起一湯匙，送入口中，柔滑鮮嫩，一咬，一條條小魚兒般，脆脆粘粘，紛紛蹦跳在唇齒間。顧不得裝秀氣，一口氣連喝兩碗。想起它可以列出的上百項療效與營養成份，想起只有水質澄清，底土肥沃才能生長的稀罕，想起撈莼菜時頂烈日泡水中的辛苦……

嗯，今天，我確實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