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唐 云
在回不去的路上盡量多走幾步
撰文/唐 云
當一些學者在說著“每個人的家鄉都在陷落”的時候,我想的不是家鄉的消失,而是家鄉的蛻變。當現代化的魅力一再以不可抗拒的形式進入我們的生活并改變我們的家鄉時,鄉愁式的抒情與感傷,都無法帶我們走回原來的故鄉。而故鄉,讓人念想的是那些山川風物、居所陋屋以及親人的溫暖……
當一個民族不得不對現代化以及全球化做出回應的時候,傳統的承接就成為一個重要的課題,傳統的現代化轉換更是一個亟需操作和設計的課題,而與每個人的鄉愁相聯系的居住傳統正在尋求這樣一種轉換機制。
對于古民居,一直存在著更新與利用的話題,這極為典型地表現出學界對傳統的再造與利用的心態。相對于精神傳統與非物質文化而言,民居的更新與利用,因顯得觸手可及而似乎具有極大的可操作性。自1990年代以來,與之相關的各類研究成果層出不窮,主要有以下幾條研究路徑:一是方法論研究——從建筑學、材料學角度對古民居的更新進行深入研究,并結合各地自然條件與氣候條件,提出相應的方法,比如空間格局的改造升級、新材料的應用、危舊建筑的修復等。二是文化學研究——學者們傾向于重新整合古民居功能,使其能夠適應現代生活起居,并期望能保留其文化學意義上的“居住”傳統,這被界定為“可適應性再利用”。三是價值論研究——專家們希望能夠對古民居“重估價值”,一般來說價值的確立依賴歷史坐標體系,越是歷史久遠的建筑越具有價值,這雖然難以概括全部,但似乎已經形成共識。在這樣的研究視野中,古民居的價值體系大致可分為實用價值、歷史價值、文化價值與審美價值,其中有人類文化學的滲透,也包含哲學本體論的因素。除此三者之外,大量區域性和微觀性研究更是數不勝數,以至于這幾乎成為一門顯學!
對于古民居的態度,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更新利用技術研究,都應該確定一個境界性的前提,那就是對其文化意義的認同。

但問題的實質不在于研究的路徑,而在于確切的指導意義和實際的可行性問題。大約十年前,我曾經游覽長江上游著名的李莊古鎮,那是一座十分典型的川南民居群落。抗戰時期,當時的中央研究院、同濟大學等曾落腳于此,許多專家、名人也在此云集,使默默無聞的小鎮聲名遠播。但由于交通不便、經濟相對滯后,幾十年來,除了老舊而結實的石板街道依然風貌未變之外,幾乎所有的建筑都無一例外地變得頹朽與松散。十年后的2014年,我再度前往探尋時,發現古鎮已被包裝成了一個旅游景點,但在過度商業化的包裝外殼之下,其內在的衰敗仍然在繼續。雖然許多遺跡被標識出來,但并未見保護性的修復與利用。掛著的簡單而粗劣的牌子以及上面真實性可疑的說明文字,令人唏噓不已。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假古董”盛行的造古之風—一方面,新造的仿古建筑以及拙劣的模仿之作大行其道,另一方面真正具有內涵價值的古民居被遺棄與冷落。這里面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文化心態與審美差距?在沒有完全理解古鎮、古建筑的前提下,“旅游”為何成了地方政府強加給古民居的唯一價值?
在我看來,首先,對于古民居的態度,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更新利用技術研究,都應該確定一個境界性的前提,那就是對其文化意義的認同。無論是老生常談般的“修舊如舊”,還是賦予新的使用功能,在實際操作方面應該都不是問題,關鍵是要認識到古民居的光彩在于它對自身歷史的言說。這種本真的呈現相對于人為的賦予,具有更深的韻味。對古民居的更新操作,應該依賴它自有的邏輯進行,這是基本原則。其次,對古民居的利用,應該是審美的利用超越適應性利用,畢竟現代人的生活已經大大異于先輩。也就是說,古民居早期的居住實用性,只是一個時代的標注,當生活隨著時代發生了改變,居住的改變就會不可遏制。因此,經典的古民居在時代進步之時,大多數情況下極有可能成為具有某種哲學價值的審美對象,是一處能夠引起人們懷古幽思的居所,是一種能夠在意識上引導人們回到歷史的觸媒,是一條由生活場景進入人類歷史的可感性通道。最后,在更新與利用之間,現代人應該從古民居中學會對自然的尊重與理解,學會精湛的工藝技術,學會誠樸的勞動態度和對獨創風格的追求,學會與萬物共生并提升人類自身的價值……
雖然歷史之河不可倒流,回家之路千里萬里,但歷史主義的誘惑無時不在引誘著人類回到出發的起點,回到每個人的精神故鄉。在越來越浮躁的當下這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癥候了。我們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無論時代進步到什么程度,人類文明成果的積累都有著不可取代的價值。古民居作為一個顯在的文化符號和傳統文化的載體具有無窮的魅力。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認為,對古民居的更新與利用,正是我們回到故鄉的步伐。或許,我們走不回去,但我們可以盡量多走幾步!
歷史之河不可倒流,回家之路千里萬里,但歷史主義的誘惑無時不在引誘著人類回到出發的起點,回到每個人的精神故鄉。


唐云個人簡介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資深旅游家、攝影家,文化學者、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