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嶺之上（下）

徐劍

然，百年之后，大唐名將高仙芝及身后僅兩萬余官軍抵達了。

那天，龜茲大唐安西四鎮節度使轅門前，接過節度使夫蒙靈譽遞過來的壯行酒，高仙芝和出征將士豪飲而下。彼躍身上馬，抽出掛在鎧甲上之佩劍，劍鋒所指，便是當時世界上堪與大唐比肩的信奉信穆斯林為國教的大帝國——大食。

高仙芝太熟悉西域這片土地。少時便隨父親高舍雞入安西從軍，輾轉河西走廊與河湟一帶。因其驍勇果斷，善于騎射，20歲拜將，不到而立之年，已官至安西副都護、四鎮都知兵馬使。

高仙芝初啼試劍，是天寶初年，達奚諸部叛亂，波及黑山以北，直至碎葉城大部分地區。唐玄宗詔令安西四鎮節度使夫蒙靈譽前去平叛。夫蒙靈譽派高仙芝率2000精騎自副城向北，直抵蔥嶺之下迎擊叛軍。達奚部因行軍勞頓，人馬皆疲，夜間宿營時，被高仙芝部攻破，一仗成名。

西域戰事，遠在天外，可大唐開國至今，經貞觀、開元之治，已顯盛世氣象，乃世界唯我獨大之帝國，無人敢于挑戰。偏偏蔥嶺之上，有兩個國家欲挑戰大唐的權威。一個是小勃律（在今克什米爾西北部，都城孽多城，今吉爾吉特），另一個大勃律（今克什米爾中部一帶，都城巴勒提斯坦）。前者原為唐屬國，是吐蕃通往安西四鎮的戰略要津。吐蕃贊普把公主嫁給小勃律王蘇失利之為妻后，小勃律國遂歸附于吐蕃，吐蕃進而控制了西北各國，因此“西北二十余國皆臣吐蕃”，中斷了對唐朝的朝貢。天寶六年（747年）三月，玄宗皇帝下詔，命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充四鎮節度副使高仙芝為行營節度使，率兵萬余人，征討小勃律。

高仙芝與前幾任大唐將領不同，彼充分了解斯地之地理、氣象和大地構造。蔥嶺分東、中、西三部，東帕米爾以山為主，乃蔥嶺高地，海拔皆在6100米以上，山體渾圓，河谷地帶卻寬而平坦，海拔3690—4200米。唐軍行軍欲穿越東帕米爾，且翻越海拔7564米青嶺（慕士塔格山）。一個冷兵器時代，靠馬匹和步行，其難度可想而知。高仙芝卻從容應對，在行軍時間的選擇上，彼避開天寒地凍之冬季，而選三至十月份為進軍時間；對于長途奔襲，此乃兵家之大忌，因遠離大后方支撐，糧秣為最大難題，高仙芝讓每個士兵都準備私馬，專馱糧草。再一個是在行軍時，注意隱蔽，出其不意。

春天來了，天空中灰頭雁掠過。那天清晨，夫蒙靈眢站在安西節度使點將臺，為高仙芝出征送行。壯行酒喝過后，唐軍將土碗一摔，在中亞時空中，中國歷史上一位偉大將軍登臺。一萬多名唐軍出龜茲，一路向西，幕中判官封常青記下了一段驛程：經十五日至撥換城（今新疆阿克蘇），又經十余日抵握瑟德（今新疆巴楚），再經十余日至疏勒（今新疆喀什），眼前蔥嶺橫亙千里，寒山暮雪。然唐軍揮師南下，從容踏上蔥嶺，開始帕米爾高原艱難行旅。之后再次向西，沿興都庫什山北麓西行，到達特勒滿川（今瓦罕河）。

夏天悄然而至，河谷里吹來陣陣暖風，安西唐兵分三路，劍指連云堡。

高仙芝自此威懾西域，唐玄宗拔擢其為鴻臚卿、攝御史中丞，代夫蒙譽為安西四鎮節度使，成了名符其實的中亞總督。

一千年已矣。英國冒險家斯坦三度走過帕米爾高原，勘察了一千年前唐軍行軍路線，慨嘆道：“中國這一位勇敢的將軍，行軍所經，驚險困難，比起歐洲名將，從漢尼拔，到拿破侖，再到蘇沃洛夫，他們之越阿爾卑斯山，真不知超過若干倍！”

蔥嶺蒼蒼，雪水泱泱，余離蔥嶺僅一步之遙，卻失之交臂。蔥嶺在上，天若有情，云上的日子，彼還會再等余另一個千年嗎？此番爽約，只在幾步之間，卻意味了卻夙愿的時刻走近也。

蔥嶺，我會再來的，余在夢中，對著喀什城，對著蔥嶺，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