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尾乞食”的戲碼

岸石

乞討一般是窮困潦倒，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才會用的招數。也有職業乞丐，并不缺吃少穿，卻好吃懶做，為了提高生活檔次討飯，這種情況畢竟罕見。還有不法分子，組織教唆兒童討要，屬于依法嚴厲打擊的對象。官員有沒有討要的？很多人會覺得這問題有點滑稽，但在現實中卻真真切切發生了。2013年10月，河南省委第四巡視組在周口市進行巡視回訪期間，不斷接到舉報，反映周口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朱家臣“人走到哪里，發票就報銷到哪里”。找別的單位報銷不相干的發票，錢揣入自己口袋，這種做法有“討要”的屬性，有點像乞丐，但和破衣爛衫、蓬頭垢面、伸手乞憐的普通乞丐不同。朱家臣深知自己是和誰要錢，真的混同于街頭乞丐，不但沒半點自尊，更是連半個剩饅頭也討不到。借助有戲碼的“精心演出”，朱家臣輕松實現了自己的目的。

報銷發票的癡迷與路子

朱家臣自2007年起任周口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他生于1955年9月，30歲就當上了縣處級干部，歷任河南洛寧縣委書記、洛陽市委副秘書長等職。2013年12月，朱家臣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2015年4月，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貪污罪判處朱家臣有期徒刑18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沒收個人財產60萬元。

朱家臣任周口市委政法委書記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先后索要或收受他人賄賂678萬多元。他先后向90多人索賄，少則一兩萬元，多則十幾萬元。通過報銷發票是他索賄的主渠道，有的下屬為他報銷一兩次，有的報銷五六次，報銷發票累計400多萬元。

朱家臣平均三天報一次發票，報銷發票到了成癖的地步。他就像機關單位的財會人員，上班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填寫發票，裝進信封，寫上數額。他列出可能給他報銷的人員名單，誰把錢給他了，就在誰的名字后面打個“鉤”。出去辦事，“票不離手”。下基層檢查遞發票，吃飯給人塞發票，外地出差買發票，就連逛商店也不忘向人家要空白發票。就在辦案人員搜查他的辦公室時，辦公桌上還有他親筆填寫的幾張假發票。周口市政法系統、縣區黨政機關、銀行、高校等領域的干部都曾收到他“派”來的發票，發票的內容“五花八門”：煙、酒，禮品、書、資料……

朱家臣的發票中還有非法印制的假發票，基層單位不敢入賬，財務人員需要按金額另想辦法解決。有的干部擔心吃不了兜著走，不敢動用公款，無奈用自己的錢給朱家臣報銷。

發票報銷蘊含的腐敗現象值得深入分析，一類情況是發票本身無問題，對應的商品和服務名義是公用，實際是私用。譬如汽油，公車私車都可用，關鍵在于公用是否真實、必要。有的發票并無對應的商品、服務，報銷頂賬，現金裝入個人腰包。還有的發票屬于不合法、不正規，俗稱“白條子”，拿來入賬。朱家臣把幾種報銷發票的邪道都用上了，賬面上是公用的花銷，實質是個人消費或獲得財物，本質就是損公肥私、假公濟私。

發票報銷上的腐敗是世界性現象，很多國家對公務報銷都有嚴格的規定，而且賬目公開，便于監督。我國的有關法律、財經紀律也屢屢作出規定，比如新近推行機打發票代替手寫發票、發票上網等措施，防止發票報銷中的弄虛作假、中飽私囊。近幾年反腐敗高壓態勢之下，發票報銷的腐敗得到根本遏制。正是在從嚴治黨、從嚴管理干部的大趨勢下，朱家臣報銷發票的伎倆不再被容忍，讓他被查處判刑。朱家臣這點謀財術并不曲折深奧，找點發票也不難，要害是有人接過來給報銷，一旦有了舉報，還能蒙混過關。可見，從嚴從實地遵紀守法是處理發票報銷問題的關鍵。

叨擾、誘惑與威逼

現在人們經常收到一些不法分子的短信，聲稱提供各種發票用來報銷，金額可大可小，隨意填寫。這種非法勾當僅僅是提供了違法的一個條件，報銷發票的功夫主要不在于弄到發票，而是找誰報銷。

朱家臣慣用的手法說來也是俗套，還是玩弄權力。發票派給誰？首先還是他的權力所及之處。朱家臣分管的政法系統的很多基層領導都為他報銷過發票。沒那么多熟人，不大相識的他也敢派發票。一位基層干部說：“俺過去根本不認識他。有一年春節，我意外地收到了他發來的短信，大致意思是鼓勵鼓勵，末尾是提醒我還有機會能進步。”“他那么大的領導能給我發個短信，能不抽空去見他嗎？結果到他辦公室剛說上幾句話，他就遞給我幾張發票，大概有1萬多元。”另一名干部也收到朱家臣的短信，大意是你們單位要調整干部，你干得不錯，快去見見他。一見面，朱家臣就給了2萬多元的發票讓他幫助處理。這位干部明知道朱家臣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擔心他“成不了你事壞你事”，就自掏腰包給了錢。這并非偶然，發短信索賄是朱家臣慣用的手法。逢年過節，朱家臣都通過手機短信，給一些基層干部“賦詩”一首，目的就是提醒一下，如果對方沒反應，就再發一首詩，直到人家主動來看他。每逢干部調整，朱家臣就在短信里表揚某些當事人，有時甚至明示當事人“我可以幫你說話”。

朱家臣為了報銷發票，夸大了自己的權力，手伸得很長，很多人買賬，并非受哄騙，而是因為他還真有點權力。朱家臣決不是無牙老虎，給他報銷了發票他未必有什么報答，但誰拒絕了，他就瘋狂報復。朱家臣有一次到基層檢查工作，給一名縣委書記“派”了發票，結果被頂了回來。從此，朱家臣就給他“穿小鞋”，只要抓住機會，他就大會批小會講這個縣的工作缺點，凡是朱家臣分管的工作年底評選先進，都把這個縣評為“落后”單位。

梳理一下朱家臣報銷發票的招數，雖然有些花樣，但說來說去還是圍繞著權力，只是權錢交易的方式有些精細而已。主動降尊給下屬、基層干部打電話、發短信，人家覺得有面子，于是自愿或無奈地為其報銷發票，根本原因還是朱家臣的“烏紗帽”光環籠罩，催生出人們借點光的希望。軟硬兼施地塞發票要錢，和權力直接相關。送上還是拒絕，涉及到干部個人和部門的利益，滿足朱家臣的要求也是經過盤算的，豈是不好推辭就可以搪塞過去？

尊嚴的游戲

朱家臣派發票報銷常常裝腔作勢，但乞求的色彩總是如影隨形。人們很迷惑，他年齡不小、級別也不低，經歷算得上豐富，出入光鮮體面，怎么如此厚顏無恥？是否有些怪癖？深入剖析可以釋疑。

朱家臣報銷發票這一套有官場惡劣文化的氛圍。搞特權中飽私囊不為人喜歡，但某些多少有點權的人未必恨得起來，甚至見怪不怪；可能有所鄙夷，卻未必深惡痛絕。如果是頭面人物、上級領導有所討要，一些人不一定反感，反倒感覺這領導親切、平易近人，有機會獻點殷勤也許能得到幾倍回報呢！現在朱家臣倒臺了，曾給他報銷發票的干部紛紛吐苦水，聲稱被逼無奈。有沒有情愿的？其實也不少。現在朱家臣的丑惡行徑為人們所不齒，可當時朱家臣并不一定很丟面子，這乞丐伸手討要卻挺胸抬頭氣宇軒昂呢！朱家臣很重視宣傳和塑造個人形象。在市委政法委書記任上，“上鏡”欲望愈發強烈，他經常回北京的家，每次回來后都在媒體上亮亮相。有人說朱家臣升官無望才破罐子破摔，索賄受賄，糟蹋自己的形象，這說法看來不符合事實，朱家臣有自己的形象標準，自我感覺還不錯呢！

報銷發票實質是要錢，那為什么不直接要錢呢？這問法就是對朱家臣這類貪官缺乏了解了。貪官哪能向人直說：“我要撈點錢，你給我送上，我能利用權力給你好處！”眾所周知，這是不可能的。貪腐的行為是需要遮羞布的，朱家臣自己要遮羞，給他報銷發票的干部也需要遮羞。發票可說成是公務活動的費用，比如朱家臣分管信訪穩定工作，他家在北京，以去北京做信訪穩定工作的名義宴請朋友、購置禮品，發票報銷的理由就冠冕堂皇了。發票是原始單據，有了它財會人員記賬、應付檢查都有了憑據。可錢花沒花，為誰花了，只有朱家臣心里明白。

朱家臣報銷發票每次不超過3萬元，每張票據不超過1萬元。他自以為數額小不違法，次數多不好查，時間長不好記，人數多不易被全部發現，心思也真夠細密的！

朱家臣在與朋友的交往中常常顯得挺“大方”，不時購買些針織品、工藝品和文化用品饋贈他人。貪婪之人怎么還大方起來了？這正是朱家臣遮丑的伎倆。反正都是公家報銷，送點禮品既拉攏感情，又顯得“仗義疏財”，錢給朋友而不是自己用了。朱家臣被捕后寫的懺悔書大談自己交友大方，將公款用來交際，還要別人以此為戒。其實，他為別人花的錢對比他巨額的貪污受賄，不過九牛一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