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相愛 他們離婚

文/張 然

因為相愛 他們離婚

文/張 然

“桂，你看，好看嗎？”穿著婚紗有些羞澀的新娘張婷輕聲問著。“好看！必須好看！”聽到“丈夫”的搶答，張婷笑了。2013年7月30日，影樓攝影師、燈光師、化妝師齊聚在張婷家中的客廳，支起了三腳架、調光燈，掛起了布景。張婷披上了白色婚紗，癱瘓在床的李桂穿上了淺灰西裝，坐在輪椅上。面對照相機，李桂咧嘴大笑，顧不上沒了門牙。“好，看這里！”隨著相機“咔嚓”一聲，兩人的笑容定格，鏡頭里的兩個人，笑得拘謹，但笑得幸福。

這是一對特殊的、說不上是夫妻的夫妻，張婷和李桂相依相守了30年，可就在上個月，他們離婚了。“和她離婚，不是不愛了，而是因為太愛了，希望她以后的生活不要因為我的拖累而太辛苦。”聽著李桂平靜的述說，張婷難受得直抹眼淚。從法律上說，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但在她心里，他永遠是她最親的人。

一見鐘情定終身

李桂和張婷的愛情始于31年前的那個春天。相識那一年，他21歲，她19歲。

他白白凈凈，高中畢業進了工廠，一臉的書生氣。她扎著大辮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穿得樸素卻很得體。一次偶遇，靦腆的李桂鼓足了勇氣，和張婷說了頭一句話。

一見鐘情的他們，沒有甜言蜜語，沒有山盟海誓，沒看過流星雨，沒送過玫瑰花。他們唯一的浪漫，就是坐公共汽車，去西海子公園劃船，然后再坐末班車回村。往往返回時天色已晚，他們頂著星星各自回家，滿心歡喜。

戀愛一年后，兩個年輕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很快，女兒也呱呱墜地。李桂腦子靈活，也掙了些錢，翻蓋了家里的老房，房子的裝修都是他的主意，現在看來也不過時。愛干凈的張婷總是擦擦洗洗，院里、家里都一塵不染，干干凈凈，還養了四五只狗。如今30年過去了，當初的一切還像新的一樣。前幾天，張婷還自己調了油漆，將家里的一個老柜子粉飾一新。

“她特別愛干凈，家里的擺件其實都是好幾年前的，就是她勤擦著，保護得好，跟新買的似的。”他說她，眼中笑意盈盈。

看的出來，愛情，已經在他們彼此的心里，生根、發芽。

遭遇車禍

在李桂的兩根鎖骨中間有一道圓形的疤痕，那是5年前車禍發生后，李桂肺部挫傷，呼吸困難，上了呼吸機留下的印記。那次事故，幾乎讓李桂喪命，也花光了兩口子攢了20多年的15萬元積蓄。幸運的是，李桂從死神的手中逃脫，但也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2008年6月28日一早，張婷接到了丈夫發生車禍的電話。脾挫傷，腎挫傷，肺部氣胸，肋骨鎖骨骨折并高位截癱。李桂在北京市通州區263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住了34天。那些日子，張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白天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等，晚上躺在走廊的行軍床上等，一刻也不敢離開。“最怕醫生喊‘李桂家屬’，那就意味著有更壞的消息等著我。重癥監護室一般人進不去，我想見他，只能跟醫生申請。每隔三四天才能見10分鐘。”盡管如此，張婷還是很珍惜這短暫的時間，因為只有在那個時間，她才能跟丈夫說幾句鼓勵安慰的話。

也許是舍不得病房外的妻子，李桂的傷勢逐漸好轉。他轉進了普通病房。看到張婷一個人照顧丈夫十分辛苦，醫院也特別照顧，給夫妻倆安排了一個單獨的病房。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張婷幾乎沒有睡過一宿完整的覺。晚上，她要盯著給李桂吸痰。“因為肺部挫傷，里面總有痰，不吸出來，一旦堵住氣管，人很快就沒了。”每天晚上，張婷要起來二三十回叫護士給李桂吸痰。除了要時時刻刻注意丈夫喉間的一響一動，張婷還要留意輸液袋里的藥液。

也許是這份執著感動了上天，一個月以后，李桂擺脫了吸痰機，他的肺功能逐步恢復了正常。

小女人撐起一個家

李桂出院回到村里后，張婷才意識到，丈夫不能出去工作，還需要人伺候，他們以后的生活怎么辦？

嫁到同村的妹妹幫她買菜，可買了幾天后，張婷制止了。她知道，妹妹生活也不富裕，而要強的性格，讓她不愿向妹妹伸手。

張婷以前連燈泡都不會換，現在她不但要照顧好李桂，還要自己換燈泡、爬墻頭接電話線……“能求別人一次，你還能求別人一輩子？再說，我們家現在的情況要是老有男人進出，鄉親們怎么看我，我寧愿自己來。”要強的張婷倔得很，就連女兒女婿她也不愿張口。“孩子們在城里賣衣服也挺不容易，又要租房住，壓力也不小，我怎么好意思老麻煩他們。”張婷總是這樣，替別人考慮得更多。

看到夫妻倆的生活狀況，村里先為李桂申請了低保，可幾百元的低保金連藥費都不夠。后來，村里又給張婷也辦了低保，倆人一個月就靠1370元的低保金過日子，除去買藥的花費，所剩的錢張婷都精打細算，既要給李桂補充營養，還要買菜過日子，都不能耽誤。

李桂剛回來時，村里人閑言碎語，大家“不看好”張婷，覺得她一個女人撐不起這個家。張婷哭過，看著妻子哭，李桂也跟著哭，哭過之后，張婷還是盡心伺候丈夫。“他心態特好，愛吃餡兒，可出事時牙撞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幾顆也松動了，我蒸包子、餃子時，面得盡量和得軟乎點，看著他吃，我心里高興。”他的喜好，張婷每一樣都記在心里。在他們的小廚房里，放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扉頁上寫著“忍著難忍的痛，扛著難扛的苦，我每天都活在灰色的地帶里，誰能讀懂我的柔情，用哭來為情療傷。”

本子上除了記著多家醫院的聯系電話，最多的就是菜譜。秘制紅燒肉、東坡豆腐等百余道菜品的配料及做法，蓮子心、芹菜、苦瓜、山藥等蔬菜的功效，什錦炒飯、雜糧酥餅、以及專治感冒的“五虎湯”，這些都是張婷根據丈夫的身體以及喜好，不斷更新的。而筆記本最后一頁，上面寫著：“我愛你，我愛每一天！”

偷學技術助他身體恢復

出院時，醫生告訴張婷，病人的后期康復治療很關鍵，最好每天都做康復訓練。但是張婷不懂什么是康復，她帶著李桂去一家中醫醫院，住了5天。期間，她就跟在康復師身邊學習。出院時，醫生半開玩笑地說：“你們倒好，來得快，走得也快。”

偷師學“藝”，張婷學會了簡單的康復訓練手法。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掃院子、拖地、洗衣服，干完家務活，再喂李桂吃早飯，然后幫他做康復訓練。每天做康復訓練3次，每次半個小時，張婷總是大汗淋漓。體重只有110斤的張婷還要抱起130斤的李桂，坐到輪椅上鍛煉上肢的力量，因為吃力，好幾次都扭傷了腰。

癱瘓了5年，可是李桂的身上聞不出一點兒異味。知道丈夫愛出汗，每天，張婷都要用溫水給丈夫擦拭身體，天熱的時候，每天要擦拭十多次。每個月張婷還要給李桂理一次發。這份呵護，讓李桂在癱瘓的5年時間里，沒得過感冒、沒長過褥瘡。“李桂癱瘓在床5年了，身上一個褥瘡都沒有誰能照顧得這么好？”不少村民都逐漸認可張婷的賢惠。

就這樣日復一日，生活雖然清苦，但倆人誰也沒抱怨過。偶爾的閑暇，兩人還會不約而同地回憶起初戀的時光。在張婷眼里，丈夫依然是戀愛時屬于她的“小寶”，在每個晴朗的下午，張婷都會帶著她的“小寶”出去和鄰居聊天。

為愛放手 法官家中開庭

5年來妻子的堅持讓李桂一天天好轉，他胸部以下原來沒有了知覺的身體，現在竟然恢復了部分感覺。以前，李桂的雙手只能稍微抬起，現在卻可以自由翻轉，這一切，都是因為張婷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是，丈夫的病情好轉了，張婷自己卻在一天天急速衰老。

2012年10月，張婷的乳房總會有液體溢出，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診斷為乳管瘤，“幸虧是良性的。”從辦理手續、入院、各項檢查以及最后的手術，都是張婷一個人，因為女兒要頂替媽媽，回家照顧爸爸。看到妻子一個人孤苦伶仃，李桂產生了跟妻子離婚的想法。

“愛不是自私，愛一個人就要替她著想，我不能再拖累她了。”有了這個想法后，李桂和妻子聊天時，總會有意無意地透露著離婚的信息，在他看來，張婷應該離開自己，找個可以照顧她的男人過好下半輩子。但是，李桂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想法遭到了張婷堅決拒絕。“離開我，誰來管你呢？”女兒和女婿目前都在城里上班，平時工作也很忙。張婷很清楚，一旦自己離開，李桂剛剛恢復起來的身體很快就會吃不消。

可是，在李桂的堅持下，2014年6月27日上午，北京市通州區法院的法官和工作人員來到了他們的家中，為夫妻倆開始了一次特殊的庭審。

庭審中，“我要求法院支持離婚”“沒有異議”“我很支持”“我同意”……丈夫李桂不猶豫地回答著法官的一連串問題。而面對法官同樣的問題，妻子張婷則一直顯得有些為難。在法庭要求雙方闡述辯論意見時，丈夫聲音洪亮地說了句，“我的辯論意見就是要求法庭支持我們離婚。”說完，他臉上露出笑容。

就這樣，兩個相親相愛的人離婚了。

曾有人上門 相親被拒

“媒體報道后，很多人間接聯系我們，想和張婷見面，但都被她拒絕了。女兒也特意打電話回來，知道她媽媽照顧我原來那么不容易。”李桂回憶說，半個月前，曾有一個人拿著身份證、戶口本和存折直接上門來找張婷。“因為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出于安全考慮，所以她都沒讓人家進門，在院子外面和對方說了說，最后還是拒絕了對方。”李桂平靜地講述著。張婷說，她之所以拒絕對方是因為沒有眼緣，也怕自己會拖累對方，更怕對方讓她和李桂分開。

掰指算來，他們結婚30年了。李桂說，他欠張婷一套婚紗照，他一輩子沒浪漫過。北京市通州區一家照相館知道此事后，決定為張婷和李桂免費拍婚紗照片，這便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未來的日子，打算怎么過？張婷沒考慮過，她只說“你看，就像我和小寶栽下的核桃樹的枝杈,再也分不開了。再嫁，我也要帶著他！”

法官手記：“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在現代這個紛雜的社會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相信愛情，愛情逐漸成為了奢侈品。張婷說：“好多人問我什么是愛？我告訴他們，什么是愛，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能離開小寶，小寶也不能離開我。”他們的愛，你見或不見，就在那里。你自己的愛，找或不找，也在那里。

賈寶玉和林黛玉告訴我們，愛是跨越世俗的勇敢；白娘子和許仙告訴我們，愛是癡心不悔的等待；梁山伯和祝英臺告訴我們，愛是生死相隨。在李桂和張婷這里，我們或許可以找到另外一種關于愛的答案。

（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

責任編輯／鄭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