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碳資產

碳交易是最具代表性的環境交易。建立碳交易市場，就是探討通過市場機制和金融手段來解決我國的節能減排問題。

但作為金融創新試點產品，目前碳資產在融資功能、變現能力、流動性、套期保值等方面還有很大的創新空間，與股票、債券等證券產品比，碳金融仍然處于初級階段，亟需研發適合推廣、復制，最終形成規模化的碳金融產品。

單個市場年交易額僅為幾億元的現實也在時刻提醒著人們，只有賦予碳資產更多的金融屬性，建立全國統一、期現一體的碳市場，吸引更多的金融機構參與并做大規模，才能真正激活這個被嚴重低估的市場。

碳金融倒逼國內多項重要改革

2013年以來，我國7個碳排放權交易（簡稱碳交易）試點相繼啟動，這些試點的穩步發展為建立全國統一的碳交易市場奠定了基礎。截至今年5月25日，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深圳7個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省市的累計成交量超過2000萬噸二氧化碳，累計成交金額約7.1億元人民幣，共納入排放企業和單位1900多家，分配的碳排放配額總量合計約12億噸。2013年11月28日，北京碳交易在北京環境交易所碳交易中心開市，今年6月累計成交額突破了2億元。

碳排放權交易，是指在一個特定管轄區域內，允許獲得碳排放配額的排放主體將其剩余的指標拿到市場上買賣，讓碳排放權作為一種商品在市場參與者之間進行交易，確保區域實際排放量不超過限定排放總量的一種減排措施。簡單說，就是多排放二氧化碳的企業，從少排放的企業那里購買配額。

從國際市場來看，碳交易是最具代表性的環境交易，在我國建設生態文明的新形勢下，是轉變方式、調整產業結構、完善生態補償和調解地區差距的重要市場工具，也是治理霧霾等污染問題、改善環境質量的長效機制。

“建立碳交易市場的初衷，就是探討通過市場機制和金融手段來解決我國的節能減排問題。”北京環境交易所總裁梅德文認為，碳交易雖然是個概念比較新的事物，但在碳交易市場運行過程中，80%運用的是普遍性的金融學和經濟學知識，而這可以更好理解碳交易這樣一個微觀的形態，在我國節能減排制度設計中扮演的角色和所發揮的作用。

既然是交易，就會牽扯到市場供求，碳交易自然也不例外。“供求改變競爭，競爭產生價格，而通過價格的浮動能夠改變和控制風險。”梅德文說，過去計劃經濟最大的問題就是供求壟斷，沒有競爭就沒有價格，風險也就不存在或演變成不可控。而市場經濟的核心體系是公平的供求機制、競爭機制以及科學的價格機制，就是通過公平的準入門檻，形成真實、透明和可預期的價格信號，引導資源的合理配置。

用這一角度來看碳交易也是如此。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耗國，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14年能源消費總量42.6億噸標準煤，比上年增長2.2%。梅德文認為，我國環境問題背后的根源是能源問題，而能源改革與國企改革緊密相關。目前在我國能源產業供給主體中，國有企業占據絕大部分比例，更具活力和效率的民營企業比例很少，并沒有形成公平的市場主體，能源交易以現貨為主，而這又涉及到金融改革。目前我國的金融體系更多以間接融資為主，以國有銀行為市場主體，而非資本市場。三大改革自上而下，不是孤立存在的。

因此，如果想要市場機制充分發揮作用，需要市場主體市場化，市場產品和市場監管也都要實現市場化。從市場產品角度來看，交易的除了現貨產品，還應有金融產品。在市場監管層面，要在政府和市場關系中，找到平衡點，建立有效、流動、穩定的市場。不因風險的出現就改變監管原則，保證市場平穩發展。

當環境治理和生態文明建設面對以上這些正在進行中的改革時，便會發揮不同尋常的作用。“環境治理在我國是一個各方可以達成改革共識的問題。”梅德文表示，碳交易就如同亞馬遜雨林的蝴蝶效應，雖然目前市場規模不大，但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能映射和倒逼我國的國企改革、能源改革、金融改革以及行政改革。而這也是碳交易在實現節能減排的同時，會觸碰到的更深層次意義。

對于碳交易的優勢，梅德文表示，解決我國環境問題需要市場機制和金融手段，從世界近二十年來的環境交易歷史來看，開展最廣泛和成功的便是碳交易。首先，相對于排污權和節能量等環境交易，碳交易具備國際化優勢，在開放的環境里，運用第三方治理，通過激勵機制，能夠低成本高效率地解決環境治理問題。

而其中碳市場與政府之間的關系該如何把握是最核心的問題，這包括碳交易的行業覆蓋范圍、總量設置、配額分配、第三方核查、交易平臺、履約機制等很多層面。

“碳市場的政府主導性比較強，因此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邊界要非常清晰。”梅德文提到，這一市場內交易主體的資質、交易產品的監管和創新應更加開放，不應設置太多門檻，降低交易成本，可以吸納更多的交易主體。只有交易主體的規模化、交易產品的市場化和交易監管的開放化，才能改變目前碳交易市場規模太小，流動性不高的現狀。

“一旦碳市場建設完善，將帶動整個綠色金融行業的發展和創新。”梅德文表示，碳交易為綠色金融提供了一個透明、高效和標準化的市場載體，搭建起綠色金融和傳統市場間的橋梁，未來可以吸引更多投資機構、個人對環境治理和節能減排市場的關注。

北京：100%履約背后的

堅韌成長

今年是北京市碳市場試點啟動以來的第二個履約年度。7月1日，記者從北京市發改委獲悉，今年北京試點重點排放單位共計543家，比去年增加了128家，而履約率則從去年的97%，提高到100%，交易量也有較大幅度的增長，企業的碳排放管理能力普遍提升。

北京市發改委副主任洪繼元介紹，所謂“履約”，即依據北京市碳排放權交易的相關規定，按照歷史排放法、基準線法等配額核定法則，重點排放單位每年會獲得一定的碳排放配額，各家必須按照這一配額控制碳排放總量，如果超標則需在碳交易市場購買配額，完成履約。按照規定，今年543家重點排放單位須于6月15日前完成2014年度的履約工作，未按該時間完成履約的單位，市發改委將給10個工作日的責令整改期，在責令整改期結束后，仍未履約的企業將以碳市場均價的3至5倍予以處罰。截至6月15日，北京市僅有14家單位未按期履約，而在6月30日責令整改期結束時，重點排放單位履約率為100%，沒有一家單位受到處罰。

今年北京市成為國內100%率先完成2014年度履約工作的試點。“去年是試點運行的第一年，有些單位對這項工作的重視程度不夠，也有些單位不完全清楚碳排放權交易的各環節流程。今年的碳排放企業雖然由去年的415家增加到了543家，但今年的履約率達到了100%，沒有一家被罰。而去年6月15日前，未完成履約的單位有257家，最后的履約率是97%以上，有十多家單位因未按規定完成履約而受到處罰。”洪繼元介紹說。

據統計，截至6月30日，北京市碳市場碳排放配額累計成交1400筆，累計成交額超過2.36億元，線上成交均價為52.75元/噸，累計成交量和成交額均位居國內7個試點前列。

目前碳交易市場的減排貢獻如何？根據北京市發改委初步測算，通過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重點排放單位2014年二氧化碳排放量同比降低了5.96%，協同減排1.7萬噸二氧化硫和7310噸氮氧化物，減少2193噸PM10和1462噸PM2.5。

據梅德文介紹，為了推進碳市場交易試點工作，7省市都相繼建立起了地方政策法規體系。其中，北京、重慶和深圳3地通過了地方人大的立法，對排放單位的約束力相對較強。在政府層面，7省市均通過政府令或通知的方式頒發碳交易管理辦法。到目前為止，北京“1+1+N”的政策法規體系是7省市里最為系統完備的。

北京市在碳市場籌建之初，就積極組織有關機構和專家研究編制試點實施方案，在控制碳排放總量前提下，采取對不同行業實行絕對總量和相對強度控制相結合，既抓直接排放又抓間接排放的總體管控機制。在此基礎上，推動形成了“1+1+N”系統完備的政策法規體系，包括北京市人大常委會發布的《關于北京市在嚴格控制碳排放總量前提下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的決定》、北京市政府發布的《北京市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辦法（試行）》、北京市發改委會同北京市有關部門制定出臺的10多項配套政策文件。實現了從碳排放數據核算、第三方核查、配額核定、市場交易、履約、碳交易執法等碳交易各環節均有法規政策支撐，為試點建設各項工作規范有序和碳市場健康發展提供了基本保障。

2013年11月28日，北京碳市場在北京環境交易所鳴鑼開市。在一年多的運行中，北京碳市場在社會認知度有限、市場規模有限、交易活躍度不足的局面下，堅韌成長，不斷創新、突破。

“相比其他試點，北京控排的覆蓋范圍非常廣，區別于大部分試點以工業企業為主，北京因為納入了服務業，市場主體類型非常全面，為建立全國統一市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同時，北京盡量在市場啟動初期出臺相關制度文件，為企業更好地適應留足了時間。” 北京環境交易所碳交易中心主任王陽說。

而在開展跨區域碳排放權市場合作方面，北京率先在全國邁出了實質性的第一步。2014年12月，京冀兩地率先啟動全國首個跨區域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設，將承德市6家水泥企業納入北京碳市場。

去年北京市還在全國率先出臺碳排放權抵消管理辦法，允許重點排放單位使用經審定的碳減排量，來抵消一定比例的碳排放量，以完成履約。

去年年底，北京碳交易市場進一步開放，降低投資機構準入門檻，并探索放開自然人參與交易。截至目前，已有30余家投資機構和近40名自然人參與了北京市碳交易。

本著“為環境權益定價，為低碳發展融資”的理念，北京市積極探索并鼓勵重點排放單位及其他配額持有者開展碳排放配額抵押式融資、配額回購式融資、配額托管等業務，加強碳資產管理。

“在7個試點中，北京的價格是全國最高的，波動也非常小，長期處于50-60元/噸區間。”王陽認為，價格的穩定一方面可以讓控排企業有動力開展節能減排，并做好年度控排預算，更重要的是便于參與其中的投資機構對碳資產進行定價。

如何激活被低估的碳市場

距離計劃于2016年試運行的全國統一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越來越近。如何賦予碳資產更多的金融屬性？碳市場的未來究竟在哪？從區域試點到全國統一要跨過哪些關鍵障礙？這些事關碳市場健康發展的一系列問題，如今，到了從試點尋找答案的時刻。

盡管碳市場的未來可期，但相較于日交易額數百甚至上千億的其他交易市場，眼下年交易額僅有幾億元的碳市場卻不無尷尬。數據顯示，全國7個試點中，交易額最大的湖北年交易額也只有3億元。

“當前碳市場的交易主體都是控排企業，除了履約時的剛性交易之外，大多數企業對配額的日常管理和交易沒有概念。”在王陽看來，控排企業的碳資產長期放在賬上不動，亟待激活。

只有賦予碳配額更多的金融屬性，才能讓控排企業意識到參與碳市場不僅僅是碳排放權的買賣，更是獲得資金的重要手段。

2014年，國務院相繼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資本市場中小投資者合法權益保護工作的意見》、《關于創新重點領域投融資機制鼓勵社會投資的指導意見》，均提到鼓勵和支持社會投資碳配額市場。為此，北京市發改委積極探索企業的碳資產管理方式，鼓勵重點排放 單位及其他配額持有者開展碳排放配額抵押式融資、配額回購式融資、配額托管等業務。

2014年12月30日，中信證券與北京華遠意通熱力科技工作者股份有限公司在北京環交所的撮合下，正式簽署了國內首筆碳排放權配額回購融資協議，融資總規模1330萬元。北京碳市場在碳金融產品創新方面邁出了實質性一步，實現了碳市場與金融市場的有機結合。

碳配額回購融資不僅盤活了重點排放企業的碳資產，為其拓展了融資渠道、降低了融資成本，也極大地提升了企業開展節能減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而且充分挖掘了碳配額的資產屬性，也有助于深化社會對碳配額資產價值的認識，讓金融創新更好的服務于節能減排和實體經濟發展。

中信證券股份有限公司作為北京碳市場參與最早、參與程度最深的金融機構，該公司負責碳市場的高級經理蔣旸晶告訴記者，除了碳配額回購之外，中信證券與履約企業還探索了一次掉期產品交易，也取得不錯的效果。

“其他試點也開展了碳債券、綠色信貸等多種金融產品的創新嘗試，如中廣核集團在廣東發行了碳債券，不僅受到了銀行的歡迎，債券利率也大幅下降。”王陽說，盡管各個試點開展了多個嘗試，但總體上并沒有大規模的使用，金融創新仍屬不足。

“而對于履約企業來說，一方面沒有金融專業的人才，另一方面受市場總體規模限制，設專人也不太經濟。” 蔣旸晶認為，調動這些企業的積極性，必須通過市場的發展和金融產品的創新，給企業提供更多的碳資產管理選擇，但現在的問題是，整個碳市場的金融手段偏少，品種單一，有極大的提升和創新空間。

一個成熟的交易市場，金融機構作為重要的投資機構，是實現市場流動性的重要保障。然而，碳市場比較單一的交易模式，卻在某種程度上遲滯了投資機構入場的腳步。

蔣旸晶坦言，盡管近年來市場的整體熱度在上升，金融機構對碳交易的興趣逐年大增，但總體上都在外面看，大部分都沒進來做。“最主要的原因是，國內的碳市場只有現貨，沒有期貨，而國外碳市場都是先有期貨再有現貨。” 蔣旸晶分析稱，中信證券之所以探索推出掉期產品，也是因為掉期產品比較靈活，可在一定程度上放大市場規模，也是現貨向期貨過渡的一個產品。

北京環交所2014年發布的北京碳市場年度報告提到，當前的碳現貨市場可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企業完成履約任務并實現融資功能，而碳期貨市場的發展將有利于發現碳資產價格、降低碳價波動、增加市場流動性，幫助企業鎖定未來的碳收益，有效管理風險并優化碳資產配置。

王陽指出，隨著碳現貨市場發育程度和交易規模的不斷提升，將為碳期貨品種的推出提供良好的市場條件。2014年5月，國務院《關于進一步促進資本市場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將碳排放權期貨作為重點發展的新型交易工具。

“從國際市場尤其是歐洲碳市場的發展經驗看，碳期貨等金融衍生品的交易量已經遠遠超過碳現貨，期現并存乃至期現一體將是碳市場發展的趨勢。”這早已成為業界的共識。

“對投資機構而言，參與市場主要取決于兩個預期，一是前景，二是穩定。”在蔣旸晶看來，能夠同時滿足投資機構的兩個預期，就在于全國統一市場的推出和形成。

事實上，碳交易作為我國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政策工具，市場涵蓋范圍越大，則交易參與者越多，市場流動性越好，市場有效性也越高，從而會形成權威性的市場價格，進而對全球的碳價產生影響。

如今，隨著7省市碳交易試點的穩步推進，全國統一碳市場的建立已前景可期。2014年12月，國家發改委正式公布《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辦法》，明確了建設全國碳市場的基本框架和路線圖，預計全國碳市場將于2016年開始運行，“十三五”末期將形成相對成熟、運營穩定的全國碳市場。

在區域性市場向全國統一的市場過渡中，承德市與北京市已正式啟動跨區域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在全國率先探索開展跨區域交易試點建設。王陽告訴記者，自今年開始，承德企業可以和北京企業一樣在碳市場上進行自由交易，交易產品包含自由買賣碳排放配額和經審定的碳減排量并可用于履約。

“跨區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陽坦陳，跨區域從技術上并不存在障礙，像異在開戶、交易系統的對接等都不是問題，但難的是制度的設計和標準的選擇。

王陽指出，北京對碳排放的管理非常嚴格，人大有立法，政府有規定，相關部門有實施細則，但具體到履約監管，這些在承德卻未必適用，需要兩地的相關法律法規保持同步，而這也是建立全國統一市場必須正視的課題。

而在標準的選擇上，王陽坦言，相較于嚴苛的北京標準，外省市可能控排的壓力并沒有北京大，標準或許會放低，但不同的標準在同一市場的交易過程中價格卻一致，很有可能會出現交易的不公平。

“從技術角度講，全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碳市場，在建立全國統一的碳市場過程中，應該對現有的試點進行整合。”在梅德文看來，現在京津冀協同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其中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是通過各種手段促進環境問題的根本改善，最終還是要通過市場機制促進節能減排，現在無疑是啟動京津市場整合的最佳機遇期。

但不管怎樣，基于對碳市場未來發展空間的良好預期，嗅到商機的許多公司已開始虎視眈眈，誓要抓住這次機會。

“一個萬億級的市場即將開閘，投資機構要做好準備，打好基礎，要不然會很被動。”蔣旸晶提醒說，在全國碳市場開啟之前，投資機構可以先進來試試水，了解一下產品模式，別到時候倉促進來，失去發展壯大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