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賞析

文章編號：1674-3520（2015）-11-00-02

白先勇先生的作品大多華麗而悲傷，這與其貴族出身和流離際遇有著莫大的關聯。《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是白先生創作于1968年的一部短篇小說，是其代表作之一，也是當代文學的經典作品，曾多次被改編成同名話劇、電影、電視劇，且屢獲好評。小說主要描述的是三十至五十年代中國風月場紙醉金迷的生活，通過對小說主人，一位風華絕代的舞女大班最后一次出臺的心理描寫和圍繞其所展開的故事敘述，表現了那個時代的風塵女子面對愛情和命運的無奈。本文將從不同角度分析這部短篇小說，帶你走進華麗而悲傷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首先，想要全面深入地了解一部文學作品，時代背景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元素。《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小說主人公金大班原是上海“百樂門”的領班，“百樂門”是上海著名的綜合性娛樂場所，是舊上海“十里洋場”的標志，深受社會名流的青睞。雖然金大班后來輾轉到了臺北西門町的“夜巴黎”當起了臺柱，可她的言談舉止無不流露出對百樂門的無限懷念，又或是對自己紅極一時的過去的留戀。小說開頭，金大班數落童經理道“我金兆麗在上海百樂門下海的時候，只怕你童某人連舞廳門檻都沒跨過呢。”在后來的心理描寫中，作者又寫道：“說起來不好聽，百樂門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寬敞些呢，童得懷那副嘴臉在百樂門掏糞坑未必有他的份”。從上海“百樂門”到臺北“夜巴黎”，金大班在風月場上打滾了二十年，在胭脂紅粉中一路過關斬將，閱盡愛恨情仇。正是這樣的時代背景與個人經歷造就了她傳奇的一生。

其次，細膩傳神的人物刻畫是作品的一大亮點。白先勇先生用看似漫不經心的筆觸，為讀者由淺入深地描繪金大班的人物形象，如抽絲剝繭一般，呈現給讀者一個性格鮮明、血肉豐滿、善惡交錯、華麗而悲傷的金大班。文章關于金大班的外貌與心理描寫顯得尤為重要，它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了解主人公的人物性格。例如在第一段，作者寫道“金大班穿了一件黑紗金絲相間的緊身旗袍，一個大道士髻梳得烏光水滑地高聳在頭頂上;耳墜、項鏈、手串、發針，金碧輝煌地掛滿了一身，她臉上早已酒意盎然，連眼皮蓋都翻了紅。” 之后又寫道“···透過金大班湊近了那面大化妝鏡，把嘴巴使勁一咧，她那張涂得濃脂艷粉的臉蛋兒，眼角子上出現了幾把魚尾紋來···”作者之所以對主人公的形象樣貌描寫得如此細致，是為了體現金大班已青春不再，歲月早已在她的臉上刻下痕跡。可盡管如此也抵擋不住她風韻猶存的魅力，這種魅力是她金大班獨有的，是其他舞女無法企及的。有關金大班的心理描寫在小說中出現次數非常頻繁，可以說貫穿全文。從表面看來，金兆麗是個放蕩粗魯而極富媚惑力的老辣舞娘。在她紅得發紫的時候，“不曉得害了多少人，為著她玉觀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管是破口大罵童得懷，或是教訓小舞女朱鳳，還是悶坐著想自己的心事，金大班滿腦滿肚全是臟話，比如小說中多次出現的“娘個東采”！這樣表面粗鄙的金大班被白先勇寫得淋漓盡致，毫無遮掩，同時真切細膩地描繪出她的千種風情萬種姿態。不僅如此，白先勇還不動聲色地帶出金兆麗靈魂里的丑態：一方面，她被男人玩弄著，另一方面男人也是她的玩物。她迷醉于這樣的生涯，自傲于百樂門大紅大紫的聲勢，看不起“夜巴黎”，看不起同業的女人。她深知當頭牌舞女的種種要領，并且為之得意洋洋，其遭際磨礪了她，使她成為了一個心黑手辣、“頭一等難纏的刁婦”。然而，這并不是金大班的全部。朱鳳對腹中胎兒的衛護令她想起曾經的一切，遙遙過去如昨日。從她隨手扔給朱鳳一只“一克拉半的火油鉆戒”，讓她去另謀生路這個細節，一方面顯示金兆麗人情未泯，另一方面確切地表現了她對另一種生活尚存的一點希望和懷念。她將這些寄托在朱鳳和那未誕生的孩子身上。在舞場周旋了二十年的金兆麗，目光里已經失去了最后一絲真誠，但是，她還是沒有如一些同行那樣“餓嫁”，或如吳喜奎立地成佛。她繼續廝混著廝混著，因為她還是執著于尋得“一個對她真心真意的人”。為了那似乎遙不可及的真情，她“多走了二十年的遠路”。然而，事實的殘酷令她徹底失去熱望，世上已經沒有什么能夠打動她的心了，包括對她癡心一片的秦雄。她沒有功夫談戀愛，“連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秦雄的愛，給她帶來的只是惆悵與感慨，她再也沒有勇氣迎合與付出了。與秦雄擁有過的溫存纏綿，輕易且無奈地輸給陳發榮的家財。整篇小說以調侃幽默的語氣，讓讀者感覺到金大班飽滿的人物性格。她潑辣、風趣、富有魅力，作為一個半輩子在拜金的風月場中打滾的人，她身上又同時沾染了屬于這個環境的粗俗氣味，然而在她心靈的某個角落，卻閃現著尚未泯滅的人性和真情，懷揣著對另一種生活的美好期冀。正是這樣豐富的人物性格使得金大班的形象愈發豐盈立體，耐人尋味。

不同敘述方法的交錯運用亦是本文的重要特色。文章根據故事情節，不斷往來于過去與現實之間。作者駕輕就熟地運用順敘、倒敘、插敘等多種方法，將“最后一夜”這個時間點與金大班二十年風塵生涯的時間段完美結合。在這“最后一夜”，金兆麗的一只腳已經踏出舞廳，她無需再顧忌童經理的臉色和陪侍客人;而她的另一只腳卻仍踩著舞曲的節拍，她還是“玉觀音”、“金大班”。也只有這最后一夜，才濃縮了金兆麗這二十年來的曲折和動蕩，濃縮了她前半生全部的回憶和感慨。金大班作為舞女的最后一夜，又是她人生的一個新起點，一個“從良”的新開端，雖然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在這最后一夜里，她眼觀朱鳳的遭遇，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命運多舛的一生。小說中倒敘占了很大的比重，全文充斥著大段大段的追述。比如她和單純的富家子弟盛月如剛剛萌芽就被扼殺的愛情以及她所遭遇的種種痛苦：白先勇運用優美的文字描寫金兆麗與月如的初夜，讓我們明白，月如給予金兆麗的不僅是兩情相悅。他的一切，喚醒了她的尊嚴，他是那么尊重他，如愛一個完整美滿的女人那般愛她。與前后粗俗的言詞相比，這曾經一瞬的優美是一種與環境不協調的美，卻越發動人心弦。遺憾的是這一把愛情之火畢竟灼傷了金兆麗，使她無法忘卻。她愛上了他，盡管拼盡全力卻最終失去了他，也同時失去了他們的愛情結晶---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由此，她看透“賣腰的”永遠與愛無緣的殘酷事實，經歷了一生中最沉重的打擊。接下來的二十年，金兆麗陷入了墮落的泥沼。就這樣，上海舞廳的“玉觀音”漸漸成了臺北的“金大班”，一個處世圓滑的舞廳大班，一個不能再等著戀愛的四十歲的女人。她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單純的愛情在門不當不戶對的家庭等級面前粉身碎骨，而她的高傲和自尊心又不容許自己像其他姐妹們一樣傍上個“爺爺”年紀的大款。文中寫道她回憶起任黛黛時是咬牙切齒，當初在上海百樂門時，丁香美人任黛黛下嫁棉紗大王“潘老頭兒”潘金榮的時候，她還刻薄過人家：“我才沒有你們那么餓嫁，個個去捧棺材飯。”可是她終究抵不住歲月的摧殘，最終還是選擇一個六十多歲還算老實的華僑，準備展開“新生活”。然而，嫁人就真的能夠告別過往、改變命運？嫁給新加坡老華僑之后，昔日的舞女金大班就真的能像良家婦女一樣過上幸福而有尊嚴的新生活？我看頂多也不過有張長期飯票罷了。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白先勇先生以其神來之筆，寫出了主人公金大班的墮落以及滾滾紅塵中的真情與抗爭。小說通過描寫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回望的是她的一生，看透的是那個時代所有風塵女子的命運遭際。文章“看似漫不經心娓娓道來的文字，卻總是藏著最真的情，最深的痛”，盡顯華麗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