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使用史探究發微

摘 "要：《馬可·波羅游記》中稱贊東方遍地黃金，也遍地香料。作為當時東方最大的國家，傳統中國從有文字記載的周朝開始，至到現代，香，都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到燒香祈福，小到女性的一點化妝品，甚至是日常飲食烹飪中隨手放入的一點桂皮、八角，都是對香的豐富運用。而這些香，從最初的焚燒香草來祭祀上天，到如日后古裝劇里演繹的那樣，以精確的錢兩、復雜的配方混合制成各種功效的香料，經歷了漫長而復雜的變遷之路。并在盛唐和宋代達到巔峰，并留下了輝煌的影子。

關鍵詞：香料;香方;變遷;使用方法;

中圖分類號：G1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674-3520（2015）-11-00-02

緒論

今年英國某知名大牌香水推出了新款香氛，其最大特色是可按照個人喜好隨心調配，用2或4種不同香味的香水，調出屬于自己的獨特香氣，還可運用在生活上。

這種對香氛的審美和混合使用的方式在中國古代早已有之。屈原的《離騷》當中已經出現了“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的句子，江離、白芷和秋蘭三種香草，因為氣味清淡高雅，而被詩人佩戴在身上，以表明自己高潔的志向和情操。這種佩戴香草的行為，甚至在《周禮》當中做出了明確的規范，將香草的佩戴作為了一種生活禮節。《周禮》傳言是西周時期周公旦所做的一部關于政治經濟制度的規定。但實際成書應當在戰國時期。可見最遲在春秋時期，香草的芬芳氣味已經作為一種修飾品而被士大夫階層和官方所接納，甚至已經被賦予了文化意味。

一、單品香的用途

（一）祭祀

香草在因為其氣味清淡高雅之前，更多的是以其使用價值而被人們所關注。《周禮·春官·大宗伯》中記載，“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祇：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鄭注：“禋之言煙，三祀皆積柴……燔燎升煙，所以報陽也”。孔疏：“禋芬芳之祭”。禋祀、實柴和槱燎都是指將不同的犧牲玉帛放置在冒煙的柴火上，當時的人們相信，利用燃燒柴木香草時升騰而起的滾滾濃煙，可以將這些祭品當中的精華和人們祭祀時的祈愿帶往天上，轉達給眾神靈和祖先。

這些用于焚燒的具體材料現在大多已不可考，但是其中一種在《周禮》種有過明確的說明，既“祭祀共蕭茅。”鄭注：“蕭，香蒿也”。蕭與茅都是春秋戰國時期常用的香草名字，從《爾雅》中的解釋來看，應當是指當時的牛尾蒿，在后世，這種蒿草也曾因為有香氣，且易燃燒而做過蠟燭。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家最重要的兩件大事之一的祭祀，在《周禮》中已經制定出一整套完整而嚴格的祭祀程序和等級劃分，將焚燒香草和木頭的煙氣與天上各等神仙的供奉相對應起來。不論這些香草焚燒時所帶來的氣味和煙火是否真的具有與神祗溝通，送達祭祀的神力，春秋戰國時期的人民仍然在不斷的焚燒這些香草木柴中，發現了通過焚燒香草所產生香氣的其他用處。

仍然是《周禮》當中所記載，用“莽草”、“嘉草”可以攻毒蟲。直到現代，中醫中仍然保留著例如焚燒艾條消毒的做法，以至于在SARS蔓延的時候，市面上一度出現艾條脫銷，價格被哄抬的情況。

同樣被保留到現在的習慣還有端午飲雄黃酒。自春秋戰國時期，人們發現雄黃可以驅五毒蛇蟲，便將雄黃入酒，剛好端午時節在每年五月初五，是蛇蟲出沒的時候，因此才留下了端午飲雄黃，以驅五毒，保佑一年之間無病無災的習俗。

但是在春秋戰國時期，比起雄黃入酒，更加普遍的是將一種名為“郁金”的香草入酒。據《禮記.郊特牲》：“周人尚嗅，灌用鬯嗅，郁合鬯嗅，陰達于淵泉，灌以圭璋，用玉氣，既灌，然后迎牲，致陰氣也”。注：“祭必先求諸陰，故牲之未殺，先酌鬯酒灌地以求神，以鬯之有芳氣也。又，搗郁金香草之汁，和合鬯酒，使香氣滋甚”。“灌地之后，蕭合黍稷，嗅陽達于墻屋。”這里的郁金香草顯然不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郁金香，而是中國古代一種傳統的藥草，屬姜科植物。《本草經讀》中記載道：“郁金，氣味苦寒者，謂氣寒而善降，味苦而善泄也。”是能夠排除積血癥狀的藥草，這種摻了郁金香草汁液的酒最早也是作為祭祀禮的一部分而被使用。在地上擺上三牲供奉上天之前，要用這種郁金香草酒澆灌土地，來告慰地下的鬼魂。這種郁金制成的郁金香，后來也仍然是禮佛當中一種重要的佛香。郁金最初用來制作祭祀用酒主要是由于其和蕭草一樣，具有濃烈的芳香，《禮記》、《爾雅》中都將其稱為芳草。后來由于郁金的藥用價值，郁金酒逐漸成為了一種藥酒。李白在《客中作》中的\"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中所描述的正是這種郁金香草所制的酒。

另一方面，從祭祀習俗慢慢發展過來，各種宗教祭祀當中也普遍存在的即將焚燒的香草作為供奉，單純的通過焚燒的方式上達神靈。即使是現在，中日等國都習以為常的燒香拜佛的習俗，就是在秦漢之際，伴隨著漢人與匈奴連綿不休的戰事而從西域傳入中原的胡巫巫術。這些秦漢時期的胡巫，就是草原文明早期薩滿巫師演化而來，他們宣稱自己可以通過焚燒所產生的煙氣，來達到與神靈溝通的境界，從而獲得預知未來、溝通鬼魂的能力。這些焚燒產生的煙氣，就是溝通神靈鬼魂的媒介。

隨后不久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迎來了更大規模的佛教傳教。在當時傳入中原的佛教經典中也有關于燒香禮佛的明確記載，《阿毗達摩品類足》論曰：“香云何？謂諸所有香，若好香，若惡香，若平等香，鼻所嗅。如是諸香二識所識，謂鼻識及意識，此中一類識先識，鼻識受已，意識隨識”。此佛教經文由唐代玄奘法師翻譯，其中不僅提到了香，甚至明確的將佛祖菩薩對香氣的好惡分為了三等，好香、平等香和惡香。并且認為香氣能被鼻子聞到，就能接著被意識所接納。因此在佛教中，香、花、燈、凈水被視為佛教最主要的供奉。以至今日，形容寺廟來往祈福的人為香客，香客所奉上的供奉也被稱為香火。

同樣在中國本土出生的道教，對于焚香供奉也有嚴格的規定。《流珠經》云：“燒異域穢臭毒惡辛烈之香，謂乳香、螺甲香。此犯道禁，非真人常修行之香也。真人愛紫微幽木之香，聞者皆喜。謂沈水箋香。胡香辛烈毒惡，真人惡之。胡香謂乳香。桐柏直人王子晉謂清虛真人王子登曰：昔蘇上卿愛燒辛烈之香，炁沖於中華天尊形像之前，地府上奏，太上惡之，乃退減仙位。”道教中明確出從西域進口而來的香料被稱為胡香或乳香、螺甲香，氣味濃烈，是犯了道禁的香料，甚至有被上天減退仙位的懲罰。道教認為符合修道所用的香氣應當是紫薇幽木之香，仍然是清淡高雅一類的香氣。甚至在《三洞樞機雜說》中，明確的列出了一張名為降真香珠法的香方，在壇內焚燒能“上徹九天，天真玉女聞之，降鑒於虛空之中。”

二、香品的使用

（一）佩戴與熏香

伴隨著祭祀所帶來的政治和宗教上的神圣意義，香草因為其清淡高雅的芳香，也成為文人是士大夫用來標榜自身高潔品行的象征。隨著《詩經》和《離騷》中大量比興手法的運用，大量關于各類香草的象征意義逐漸在后世的流傳中被打上了傳統文化的烙印。比如《離騷》中“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江離、秋蘭被代表著文人的清高傲骨，《詩經》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白露逐漸有了傾慕伊人的含義，《九歌·山鬼》中“山中之人方杜若”的杜若也被視為意中人的代詞。

但直到此時，古人對香草的使用仍然停留在較為原始的使用方法上，或者佩戴，或者焚燒。到戰國末期，伴隨著日漸精美的各款香爐的出土，證明香草已經被作為香薰，如同后世的香料一樣，放在室內焚燒使用。到了漢代，隨著漢墓中出土的香爐數量：廣州地區400余座漢墓中，出土了112件熏爐;而洛陽燒溝的200多座漢墓中，只出土了3件熏爐，可以看出，最晚到漢代，南方已經大面積開始使用香薰。有專家提出這可能和南方氣候濕熱，而蛇蟲多生的原因有關。畢竟香草的最初使用就是驅蛇蟲，和清除污穢之氣。現代蚊香的最主要有效成分就是一種被名為“除蟲菊”的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

（二）妝粉

另一個常見的使用香料的方法雖然知道魏晉時期才出現，但是這種使用方法之廣泛直到今天依然興盛不衰。那就是將香料摻入女性的化妝品中。馬王堆丞相夫人墓中出土的一套漆器七子妝奩中有幾個小妝奩，在出土時仍保留有少量化妝品殘留物。這些殘留物中檢測出了不少香料成分。

古代女子最早也是最常用的化妝品就是妝粉，成書于北魏年間的《齊民要術》卷五中明確寫了女子妝粉的制作方法：“粱米第一，粟米第二。必用一色純米，勿使有雜。……多為著丁香于粉盒中，自然芬馥。”用一色的純色米制作細膩光潔的米粉，在粉盒里加入丁香粉使妝粉有自然的花香，即成為香粉。這種帶有清雅花香的妝粉，即使在現代也是十分常見的，有的大牌化妝品甚至形成了自己的LOGO香型，而化妝品的香氣如今也是對一款化妝品點評的重要標準之一。

到明代則有用白色茉莉花仁制成的“珍珠粉”以及用玉簪花和胡粉制成玉簪之色的“玉簪粉”。隨著各種香草，尤其是在藥理上有美容養顏作用的花草，如桃花和益母草，的摻入，妝粉也不再局限于白色，而逐漸出現了紫色，淡粉色等顏色。這在一些保留至今的老國貨化妝品中仍然是主要產品，比國外前幾年才推出的彩色修顏散粉和隔離霜要早了上千年。巧合的是，國外大牌推出能夠修顏修色的彩色隔離中也主要是紫色和橘粉色。

摻入了丁香粉等花粉后的米粉不但可以修飾妝容，也可以用來擦身。《趙飛燕外傳》曾提到，美人趙飛燕就用香草沐浴，并在每次沐浴后以香粉擦身，使自己周身潔白光滑細膩。“婕妤浴豆蔻湯，傅（敷）露華百英粉。”和現代的爽身粉、身體乳一樣的用法和功效。唐代孫思邈的《千金翼方》中也列出了專門的香粉方。

（三）飲食

除了女性千百年來一直為了追求的美貌而制作出來的妝粉中香草成為重要的制作原料，茶葉也是重要的摻入香料的日用品之一。宋代熊蕃的《宣和北苑貢茶錄》中記載當時貢茶有三十八種，這些貢茶金貴無比，除了因為使用銀模、銀圈，甚至鏤刻金花來制成的不同花紋，往貢茶里摻金貴的龍腦香也是能夠提高貢茶價值，使其當得起貢品的重要辦法之一。然而當時的龍腦香主要成分是冰片，《本草綱目》中記載冰片有微毒。

所幸不久之后，因為歷任北苑貢茶官員不斷挖空心思發明制造更加昂貴的龍鳳團茶，以至于出現了“蓋茶之妙，至勝雪極矣”的銀線雪芽所制成的“龍園勝雪”茶餅。這種只取茶葉熟芽心制成的茶餅由于過于昂貴，終于不再往茶餅里面摻龍腦香等貢香了。

茶葉直到陸羽寫《茶經》之前，都是一種食物而非飲料。而在食物中使用香料就更加常見和廣泛了。《楚辭·九歌·東皇太一》曰：“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把肉放在蕙草上蒸，算是最早的在食物中加入香草了。漢代崔寔《四民月令》載：“正月之朔，是謂正日……子婦曾孫，各上椒酒于家長，稱觴舉壽，欣欣如也。”其中的椒酒就是《楚辭》里提到過的以桂皮和花椒泡制的香酒。琦君的《春酒》里也提到她年幼時在家鄉喝到母親泡的酒，也是以陳皮、枸杞、杏仁等香草和藥材入酒泡制而成。

三、香方

（一）香方

上文提到的道教中焚燒高雅的，符合神靈喜好的香氣是否真的能夠如“蕭史弄玉”一般引來神仙姑且不論，但是這是的道教典籍中已經明確的出現了香方。即將各種香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香的配方。其中包括了從西域和南方進口的大量名貴的香料。目前有字可查的最早的香方出現在東漢時期《漢建寧宮中香》：

黃熟香 四斤 白附子 二兩

丁香皮 五兩 藿香葉 四兩

零陵香 四兩 白 芷 "四兩

乳 香 "一兩 "檀 香 "四兩

生結香 四兩 甘 松 "五兩

茅 香 "一斤 沉 香 "二兩

蘇合油 二兩 棗 " " 五兩

研為細末，煉密和勻，窖月余作丸，或餅爇之。

其中出現的乳香即前文所提到的由匈奴一帶傳入中原的胡香，茅香即蒿草。而其中的蘇合油，即蘇合香。《后漢書》卷88西域傳大秦國條：“合會諸香，煎其汁以為蘇合。”是幾種香料合煎而成，和郁金、白附子、乳香等香料一起都是秦漢年間由大秦傳入中原的進口香料。

到宋代，丁謂的《天香傳》一書更加復雜而系統的整理了各類用香及其產地來源，以及用香的場合禮節，均一一作了說明，并作出評鑒。后世文人對香味“味清且長”的品評標準就是由丁謂所創。前文提到在北苑貢茶中摻入龍腦香的做法，也是由丁謂所創，并且將摻入的香料從龍腦香擴展到麝香、丁香等。

（二）斗香

除了香料廣泛的運用和巨大的交易額之外，香文化繁榮的另一體現，是唐代出現在上流社會之間的斗香會。這種斗香會在當時被日本遣唐使帶回了日本。后世紫式部所著《源氏物語》中就曾提及，光源氏與眾夫人在紅梅飄香的季節里，挑一個雨天來舉行制香的競賽。為此，各家夫人都根據自己的秘密香方來制香，再取出各種風雅至極的名字，當日盛況不亞于宋代的斗茶會。只是由于戰亂和文化變遷，斗香和斗茶都在中國失傳，只有斗茶會還在日本有所流傳。

唐代斗香會不僅僅是比試誰的香氣味好聞，價值高昂，名字風雅，也是考較各家所出香料的形態和計時能力。隋唐時期文人玩香，開始將香制成連筆的圖案或文字。被稱為香篆或印香。蘇東坡就曾設計過銀質壽字香篆。蔣捷的《一剪梅》中，“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當中心字香燒就是指心字形狀的香篆。乃是文人雅士制來玩賞，表達自身格調之物。

四、結論

縱觀中國香料的運用，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了以焚燒香草驅蟲祛邪避穢的功能。并且在戰國時期，最晚至漢代，伴隨著中原和匈奴人不斷的征戰，香料已經是雙方貿易往來中的重要一環。及至唐宋年間，上至朝廷祭祀、宗廟禮佛，下至民間衣食住行，女子妝扮都已經完全離不開香的使用。在諸如妝粉、調香等方面的成就，甚至已經達到了和現代用法無差的水平。并且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從春秋時期及至后世，香的實用價值之外，也背負上了士大夫文人們所給予的厚重的文化內涵。在宋代文人為擺脫黑暗政治，而尋求精神慰藉時，也充當了重要的安神定志，寄情抒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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