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夜的火車,在極度疲倦中看見白天與夜的分割點,太陽在深秋薄霧的微冷中悄然升起。一聲長笛,我睜開眼,火車在高架橋上急速行駛,旁邊剛剛睡醒的旅伴說到北京了。我很好奇,于是馬上往窗外看去,白茫茫的一望無際的霧氣蒸騰,間或幾棟樓宇一瞬閃過。和我所想像的不太一樣,我一直以為北京總應也是個高樓林立、宏偉高大的吧,也可能是未到市中心,北京總應有些與眾不同的,我喜歡沾有歷史塵埃味道的北京。
大概數年之前,我在小學的歷史課本上讀到過對北京的介紹,那時我就向往北京,向往那些靜靜佇在時間長河里的亭臺樓閣,向往那些灰白殼子、附著人間煙火的彎曲胡同,至于長城,我也是向往的,但總有一種忿忿不平——過去長城是綿綿無限的屏障,可現在長城是沒用的了,只能被當作古物展覽,這對于一個曾經的英雄而言,不能不是一種悲哀。
我到北京,首先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天安門廣場,這緣自于我自小的耳濡目染,對于天安門人人都充滿神圣的膜拜,諸如“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之類的歌曲更是廣為傳唱,心中那份狂熱,那份向往,由來已久。就想看看這個全國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是啥模樣,還有順便也看一看繁華落盡的紫禁城。
來北京,就不能不去看老北京的胡同,我最喜歡的便是這種平淡至極卻又飽含風風雨雨的建筑,又比如老上海的弄堂,都是一樣的可愛、讓人向往。我是晚上去看的北京胡同,路不遠,只是拐進去有點昏暗——里面沒有路燈,與外面的燈火輝煌相比頗有些落寞的心酸。在深秋露重的晚上,整一條街都是青灰泥殼房子,長長地一帶灰磚墻上,兩扇黝黑的小木門緊閉,絲絲縷縷的燈光從門縫漏出來,旁邊的墻上赫著貼著“防火重點院落”的警示牌。偶爾遇到一兩戶尚未關門的人家,我悄然走進去,一段窄小昏暗的通道,前面原本是個小院子,可如今已經蓋上了房子,大概是主人家房屋不夠用,或者用來出租賺錢——北京的房價著實到了一般打工者不敢企及的地步。
想象中的北京胡同,是靜謐、整潔與諧和悠閑的。四合院里大都拴著晾衣服的繩,繩上飄著各種樣式的衣裳。不時有推著小車的老人,穿著北京布鞋兒,緩緩從胡同里走過。小推車里有些針頭線腦,小學生的鉛筆橡皮,讓人想起舊時的賣貨郎兒。再是些半大的孩子,在胡同里東跑西竄,打破著小胡同的寧靜。
歷史上的北京就以胡同眾多而著稱,民間傳說有著名的胡同三千六,沒名的胡同賽牛毛的說法。元《橋津志》記載元大都有“三百八十四條火巷,二十九條胡同”。明朝張爵《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一書中記載,明朝北京共有街巷胡同約1170條,其中直接稱為胡同的約有459條。清朝朱一新《京師坊巷志稿》一書顯示,清朝時北京有街巷胡同2076條,其中直接稱為胡同的978條。
沒來北京之前就聽說過北京的大柵欄,可真正看到了卻有那么一點失望一一全然不是那回事!在幽幽的夜幕下,整一條街都閃著五色的霓虹燈,街上人頭涌動,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時打出來,到處是旅游參觀的人們。
西北風吹倦了,空氣中彌漫著風停后留下的干巴巴地冷,月亮仿佛是隱在云堆里,只淡淡露出小半個身子。現在的大柵欄不過是從前老北京建筑的拙劣仿制品,靈魂全無,只剩下一串響亮但空蕩蕩地名號:同仁堂、全聚德、都一處、六必居、內聯升、東來順、瑞蚨祥、稻香村……
去過大柵欄之后,我的心情悵悵的,再無興趣欣賞北京的高樓大廈,在那萬家燈火的晚上,一大片水泥叢林裹著一小塊中國古建筑,仿佛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那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梁思成曾說過:“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樓,就像割掉我的一塊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墻,就像剝掉我的一層皮。”遺跡沉淀著歷史,留存著記憶。拆掉了老屋舊宅的古巷和全國大多數景點一樣,在熙熙攘攘的游人中,誰又能看見沈從文筆下的邊城呢?唯有坨坨江在燈紅酒綠中汩汩流淌。
來頤和園的那天,天氣不怎么晴朗。柳蔭堤曉望去,都是低低的密云。從文昌院的小門進去,看到的都是雕梁畫棟。五彩的鸚鵡,被畫師畫在門廊前,色彩鮮明。昆明湖上有微風,萬壽山在精致的回廊上看去,離天是那么近。我們坐在前朝的畫舫上,游覽昆明湖的秀色。
頤和園里慈禧太后的寢宮前有一塊奇石,俗稱“敗家石”。據說有一個富商嗜石成性,到處發掘他最喜歡的寶貝石頭,看到這塊石頭十分喜愛,欲購回家,但古代的運輸工具不發達,穿州過府地運送一塊石頭讓他家財散盡,后來他把這塊不祥的石頭棄置在路邊。乾隆皇下江南時遇到這塊奇石,聽劉墉講了它的典故,就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它運回宮中,但因為它的體積太大,只能擱放在打算為太后祝壽建的頤和園。
我離開北京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五點鐘的火車,我和媽媽提前一小時來到車站。本來心情都很好,可一到上了車站,心陡然像從萬丈懸崖上跌落下來,沉重得壓抑。路上車水馬龍,你推我搡,小販們的叫賣聲,出租車司機的吆喝聲,夾雜著北京的大嗓門,有點眼暈,有點煩躁。我得承認,我喜歡北京,但我更喜歡寧靜。這會兒的太陽已經是日薄西山了,在天的盡頭,一大塊昏黃色像陳舊的漢宮壁畫一樣附在天邊,天快黑了。
火車開動了,窗外的景物飛速往后退,我的心也在下沉,直到那不可觸的壓抑所在。我雙手捧著書,眼睛卻朝車窗外面看去,仿佛是在掩飾我離開北京的落寞。
我知道,這個城市不屬于我,也許將來我還要回來,那也是許久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