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史記·高祖本紀》中的劉邦形象

摘要：《史記·高祖本紀》中的劉邦，一方面有種種的優點，他慷慨大度，重感情講義氣，有仁愛之心，善于謀略，在政治上能夠知人善任，順應民心。另一方面，他放蕩不羈，帶有痞氣，猜忌心重，誅殺功臣為人不恥。但總體來說，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君主，建立了第一個經濟繁榮、政治穩定、統一強盛的封建帝國。

關鍵詞：《史記·高祖本紀》；劉邦形象

如果說《史記》中三皇五帝的形象是神秘的，高高在上如同神靈一般，那么劉邦作為漢朝開國皇帝，他的形象則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他的身上沒有籠罩著神圣靈異的光環，他是沾染塵世汗水血水的凡夫俗子，他也并非生來享有特權和資源的帝王貴胄，他是白手起家幾番出生入死的平民皇帝。他志存高遠、意志堅定而又生性放蕩不羈，帶著一股痞氣；他慷慨大度，重感情講義氣，但又心存猜忌，睚眥必報；他自命不凡、狂傲恣睢而有巧智，能臨危不亂，逢兇化吉；他能任賢用能，知人善任，也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折損多少人臣良將。作為一名政治家，他一個復雜又豐富的多面體，作為人，他當然也有優點和缺點，人無完人，要辯證統一地去看待。

劉邦生于蘇、魯、皖交界處的豐縣、沛縣一帶。《史記-高祖本紀》記載：“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從《史記》的種種記載來看，劉邦身上比較突出的優點就是慷慨大度，重感情講義氣，有仁愛之心。劉邦30歲時，做了泗水的亭長，因重感情，講義氣，人緣很好，在當地小有名氣。如《史記-高祖本紀》記載：“（高祖）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且不談劉邦醉臥時身上有龍盤繞這樣帶有神話色彩的描述。劉邦每次在王媼、武復店里暢飲時，賣出的酒比平日多幾倍，大約也是呼朋引伴、朋客盈座，場面很熱鬧，所以酒賣得好。可見劉邦人緣好，并且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的亮點，總能把人聚攏到他的身邊。這樣外向的性格有做領袖的先天優勢，能使人自發地愿意跟隨他，形成一個團體。

劉邦有這樣的好人緣好名聲，跟他的慷慨大度，有仁愛之心是分不開的。《史記-高祖本紀》中記載了劉邦走上起義道路的因由：“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那時勞役極其艱苦繁重，甚至有去無回，所以被押送勞役的人很多都逃跑了。劉邦之所以大發善心決定把所有人都放跑，秦法嚴苛，劉邦自知即使到了驪山也要受處罰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說因為劉邦是一個有仁愛之心的，講義氣的人，愿救人于危難之中，公而忘私。史書上僅僅記載了輕描淡寫的一句“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可這一個決定并非那么簡單就能做出。劉邦身為秦朝的官吏，私自放走押送的役人，這是大罪，走了這一步，意味著以后家中妻兒老小再也顧不上，自己也要過上東躲西藏、亡命天涯的生活以逃脫秦朝的責罰。可是劉邦毅然決然做出了這個決定，這固然有秦朝嚴刑酷吏逼人上梁山的因素，也有劉邦自身愿救人于危難，大義凜然的氣概。劉邦的行事果決，有膽有識也從這里初露端倪。

陳涉起義反秦，天下群雄并出，紛爭不斷，劉邦能在這樣的亂象中成就帝王霸業，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他志向遠大而豪爽狂妄，并且有堅毅的意志。《史記-高祖本紀》中說劉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出身普通農民家庭，卻不勞作，這一點被有的人詬病為游手好閑，但也可以理解成劉邦是立志要干一番大事業，不屑于做這種簡單粗笨的活計。《史記》中記載，劉邦未發跡時，他的夫人呂雉在田間干活，偶遇一名善相面的老人，說呂夫人和她的孩子有貴相。呂夫人回家后把此事告訴劉邦，劉邦急忙追出門去找那個老人，老人說劉邦的面相也是貴不可言，于是劉邦道謝。從這件小事中可以看出劉邦是不甘于做一個小小的泗水亭長的，他對成功懷有很大的渴望。與此同時，劉邦身上帶有一股狂傲之氣，自視甚高，看不起那些庸俗之輩。《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這段話集中地體現了劉邦的狂氣，先是說大話說自己賀禮一萬錢，其實沒帶一文錢，進了堂內，又毫不客氣地坐在上座，蕭何“固多大言，少成事”的評價體現了劉邦一貫為人之狂妄。

《史記·高祖本紀》記載：“高祖常徭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劉邦見到秦始皇感嘆的是大丈夫當如此，項羽則不同，他見到秦始皇時曾言“彼可取而代也”。清代王鳴盛對此有精彩的評論：“項之言，悍而戾；劉之言，則津津不勝其歆美矣。”項羽出身貴族并且年紀尚輕，他的言論顯得年輕氣盛，英武但是悍蠻，相比項羽，劉邦的語言比較隱諱，表現了對于權貴的憧憬，但是沉穩老成。姚芋田評曰：“項羽蠻得妙，與高祖語互看，兩人大局已定于此。”我以為，劉邦最終擊敗西楚霸王項羽，這是關鍵的一點。項羽年輕氣盛又胸無城府，只會一味使蠻力，劉邦則老謀深算，善于籌謀。

這就是劉邦身上另一個突出的特點，多有巧智，工于心計，能屈能伸。比如在平定陳豨的叛亂中，劉邦聽說陳豨的部將大都出身于商人家庭，于是“多以金啖豨將，豨將多降者”，用重金收買陳豨部將，不費一兵一卒而使其潰敗。又如廣武之戰時，劉邦、項羽兩軍相持不下，于是隔空對話。項羽要和劉邦單獨挑戰，劉邦不同意，并歷數項羽十條罪狀。《史記·高祖本紀》記載：“項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趾！’”項羽使暗箭，明明射中了劉邦的胸口，劉邦卻立刻彎腰摸著腳說射中了自己的腳趾。項羽攻其不備，劉邦卻能臨危不亂，舉止泰然，以穩定軍心，這種機敏和應變能力實在非同一般。

公元前202年二月初三，劉邦在山東定陶汜水之陽舉行登極大典，定國號為漢。此年夏，劉邦置酒洛陽南宮，宴席上劉邦曾問部下們說：“我為什么能得到天下？項羽為什么失去天下？”部下認為劉邦取勝的原因是不吝封賞，劉邦說：“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錢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兩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這是對楚漢戰爭及時而中肯的總結，劉邦再如何富有謀略，一個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可他能善用人才，善于采納部下諫議，讓蕭何、張良、韓信這三個當世人杰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而不可一世的項羽則因他的妒賢嫉能、剛愎自用而功敗身亡。劉邦會用人，不僅體現在善于采納部下建議上，他還懂得如何約束這些部下，不使其生叛變逆反之心。如彭城大敗，人心渙散時，他立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櫟陽，諸侯子弟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為衛”實質上就是把諸侯子弟押為人質以收束諸侯。另一方面，就像劉邦部下們所說，對有功者不吝封賞。這兩招可謂雙管齊下，恩威并施。

劉邦在政治上的超然智慧還體現在能夠順應民心上。前文提到，劉邦能夠“仁而愛人”，時時對百姓表現出安撫和關懷。劉邦先入關時，與關中秦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秦宮殿財物婦女無所取，其他秦朝的苛刻法度也一律廢除。天下苦秦久矣，這樣一來，劉邦的寬仁便與秦王朝的苛暴統治形成鮮明的對比，怎能不受百姓的歡迎呢？《史記-高祖本紀》載：“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轡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可見劉邦受民擁戴。這一點項羽便大大不如劉邦。比如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要劉邦向西攻入關中，項羽愿同劉邦一起入關。楚懷王的老將們議論說：“項羽為人僄悍猾賊。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今項羽僄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可見劉邦寬大仁愛的作風是有目共睹的，而項羽的殘忍嗜殺習性也是臭名昭著。后來項羽入關，還是不改嗜殺作風，“屠城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爾。”俗話說“得人者昌”，劉邦得人心，項羽盡失人心，所以劉邦能取得最終勝利。

值得注意的是，《高祖本紀》作為司馬遷為劉邦寫的單傳，劉邦的形象總體來說是非常正面的，雖然帶點無賴痞氣，但總的來說是慷慨大度，知人善任，富有謀略，能屈能伸。但在其它篇的傳記中則收錄了另外的史實，與《高祖本紀》中的劉邦形象迥然不同。如《項羽本紀》中記載楚漢兩軍相持之時，項羽以劉邦父親劉太公的性命威脅，劉邦竟說“吾翁即若翁，必欲烹爾翁，則幸分我一杯羹。”十足的滑頭無賴嘴臉。在《樊酈滕灌嬰列傳》中，劉邦被楚軍追趕，乘馬車倉皇逃命，路遇自己的兩個孩子，為了馬車逃快點他竟數次將自己的孩子從車上推下，顯得十分自私無恥。對自己的親人尚且如此，對旁人更可想而知了。在漢王朝建立后，外部的戰亂基本平息，內部的矛盾成為焦點。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是一向的定律。《高祖本紀》中，建國初分封的異姓王，是昔日跟隨劉邦南征北戰、出生入死，一起打下了天下的戰友，這時卻成了漢高祖劉邦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一個個以謀反的罪名被鏟除。只有蕭何這樣精明的人才得以保全自身，他深知帝王的心狠手辣。蕭何雖在劉邦剛起義時便一路追隨，但劉邦并不完全信任蕭何。在《蕭相國世家》中，蕭何雖位高權重，每一次立功接受封賞時都要有所表示方能保身。可見劉邦的小氣猜忌心之重。

總體來說，雖然劉邦有許多缺點，如帶痞氣，猜忌心重，誅殺功臣，心狠手辣。他不算一個品質好的人，卻算得一位很優秀的君主。他建立了大漢王朝，總結秦亡教訓，施行寬厚政策，減賦稅，使百姓休養生息。又一手建立起完善的中央政治制度。雖誅殺功臣為人不齒，但從長遠來說減少了叛亂鞏固了政權，使天下能夠長治久安，使百姓免遭戰亂之苦。這件件樁樁都是大功績。為漢朝的強盛，中國的統一強大作出了巨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