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總是為難我

盧仁江

肖林的老爸八十多歲了，盡管走路不成問題，但思維是越來越不行了。加之老媽又在早些年過世，老爸本已覺得孤單，可肖林還不孝順辛辛苦苦養育他長大成人的喪偶老爸。姐姐肖蘭頭些年出嫁了，婆家離娘家六十多里地，平常難得回娘家一趟。即使有時忙里偷閑回娘家一趟，也是心急火燎的，看一眼老爸便走，更談不上照料老人了。因此，照料老人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肖林夫婦的身上。然而，肖林覺得老爸明顯老了，溝通越來越困難，雖然記住一些往事，但常常記不住細節，而且現在的事也辨不清了，就連講話也嗑巴了。可是，看著老爸那講話前言不搭后語的狀況，肖林不僅不同情，反而更加為難老爸，盡弄些難答的話問他，搞得老爸干瞪眼。

這天吃過晚飯，肖林跟老爸聊天。起初兩人就當下的生活狀況切入話題。老爸說：“我、我們過去苦啊，沒得吃啊。”肖林一聽故意激將說：“這說明你們沒本事，連飯都掙不來吃，你說你們干啥吃啦？”老爸急得結結巴巴田，不服氣地反擊：“怎么能這、這樣說、說話呢，那時候，我們、我們……”老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話來反駁，只好作罷。可是，這老頭雖然有些糊涂了，但心里總是對兒子說他過去沒用的說法很糾結，總想要在兒子面前翻過來。你還別說，這老糊涂還真想出了一句話，他拍著腦袋爭辯說：“不是我們沒、沒用，而是那時候……糧食畝、畝產只有……只有……”老爸想不起那時的產量了。肖林接過話題說：“那時糧食畝產只有四百斤。”“對對，哎呀我這腦子……可現在，糧食畝產……那個搞糧食科研的人……”老爸有些語無倫次。肖林一聽，鼓勵說：“想想看，那個搞糧食科研的名人是誰？”老爸想了老半天，搖了搖頭：“想、想不起來了。”肖林提示說：“袁隆平，畝產一千八百斤。”“哦，是他是、是他，了不起，了、了不起。”老爸很佩服。第二天傍晚，肖林下班開車在路上，就接到妻子打來的手機，說家里沒有老爸，不知他上哪了，一連問了幾家鄰居，也都說不知道。這下肖林急了，他讓妻子先不要做晚飯，再在小區里找找看。而自己便駕著車在小區附近找開了。一小時過去了，可連老爸的影子也沒見著。于是，肖林擴大了尋找范圍，他想到了老媽的墓地，老爸思念老伴，會不會去媽媽墳上了。于是，肖林把車頭一掉，向老媽的墓地方向疾馳而去。不多會兒，肖林的車速慢了下來，他一面開車一面四下張望。車子開了二十幾分鐘，來到了郊外時，已是薄暮時分，肖林突然發現遠處一條岔道上有個人影在蠕動。肖林停下車，朝那身影追去。趕到近前一看，果然是老爸。“爸，”肖林叫了一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埋怨道：“你怎么到這兒來啦？”老爸一見兒子，差點哭出聲來，說：“我想到你媽墳、墳上看看，墳沒找著，連家、家也找、找不回去了。”肖林一聽，很生氣地說：“你干嗎要一個人來？我們休息時會陪你來的。”“誰知你們啥、啥時候有、有時間啊。”老爸很喪氣地說：“不知怎的，這次去就找、找不著路了呢，怎么連回家的路也不、不認識了呢，哎呀，這可怎么辦、辦呀，人老了怎么會這么沒、沒用了啊！”肖林聽后，不再做聲，而是默默地開著車，想著心事。

回到家里，妻子已經做好了晚飯。吃飯時，肖林問老爸：“你記得不，去媽的墳地，要經過幾座橋？”老爸結結巴巴地說：“不、不知道。”肖林說：“你不是曾經記得很清楚的嗎，怎不記得啦？想想看。”“不記得就是不、不記得了，有、有什么好想的呢？”看來，老爸說話結巴不說，遇事還氣餒。肖林于是說：“我說了吧，你沒這個能耐了吧。”老爸一聽，不高興地說：“誰、誰沒能耐了？我想、想想看。”肖林提示說：“第一座橋邊有棵樹。”“對、對了，那、那第二座橋呢？”老爸卻反問肖林。“你想想看。”肖林不肯直答。老爸搖了搖頭：“想、想不起來了。”見老爸實在想不起來了，便說：“第二座橋附近不是有爿房嗎？矮矮的，白墻紅瓦。”“對、對了，對了。”老爸贊同地笑了。

又過了兩天，吃過晚飯，肖林又為難老爸說：“爸，我讓你猜個謎，你肯定猜不著。”老爸很要面子地說：“誰猜、猜不著啦？你看、看不起我。”于是肖林出起了謎面：“有一種動物，早晨時四條腿，中午時兩條腿，傍晚時三條腿，你說是什么？”老爸聽后，先是一愣，而后便著急地抓耳撓腮。肖林顯然看出，這下又難住了老爸。停了半天，才又提示說：“這種動物最早的時候最弱，所以需要四條腿走路。”老爸聽后，想了想說：“豬牛羊狗貓，都、都是四、四條腿。”肖林聽后卻反駁說：“那中午怎變成兩條腿啦？所謂的中午，也就是個比喻，比喻動物到了青壯年時期，只需兩條腿走路了，你想想看是什么？”“兩條腿走、走路的動、動物？”老爸瞪著眼，似乎在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才說：“雞鴨，對不對？唉呀，你盡、盡弄這些個為、為難我。”“咱玩玩嘛。你說是雞鴨？這不對，”肖林一擺手否決道，“雞鴨打自一出蛋殼就是兩條腿，也就是說，它們從早晨到中午、再到傍晚都一直是兩條腿走路，而這種動物卻在早晨、中午和傍晚需要變化腿的數量才能走動。你再想想，中午兩條腿走路的還有什么動物？也就是說，在這種動物最強壯的時期，只需兩條腿走路，他會是什么動物呢？”“最強壯的時、時期只需兩條腿走、走路的動物，”老爸摸著下巴頜，苦苦地想著，然后說，“想不出來。”肖林見老爸實在想不出來，就說：“他就是人嘛。你看啊，早晨的時候四條腿，娃娃小時候不會走，只會爬，手腳并用，不就是四條腿嗎？中午，也就是人到了青壯年時期不需要任何助步工具，兩條腿走路，登登的。到了晚年，老態龍鐘了，需要拄著拐杖走路，不就是三條腿了嗎？”“嗨嗨，還真、真是的來，嗨嗨，還真是這、這個理來！”這下老爸咧嘴笑了。可瞬間，老爸又沉下臉來，埋怨說：“我說你呀，近來跟我說話盡、盡為難我，我、我都受不了了，你太不孝了。”肖林聽后嘿嘿地笑笑，說：“對了，我就是個不孝/頃的兒子。”老爸聽了憋屈死了。

過了些天，姐姐肖蘭從省城回來看老爸，在跟老爸聊了半天后，覺得老爸說話的思維是大不如以前了，可聽老爸說肖林就這還老為難他。肖蘭聽后很生氣，待到肖林下班回來后，便悄悄地把他叫到一邊，一臉嚴肅地責問弟弟：“我說肖林啊，你有沒有一顆孝順心啊？咱爸都那樣了，你平時說話怎么還老是為難他啊？你這樣做損不損啊？”肖林剛要說話，肖蘭又氣不打一處來，狠命地責怪說：“從小爸是怎樣地疼你啊，那時生活困難，家里沒什么好吃的，但只要有點好吃的，我爸不是都向著你嗎？有一次，爸爸弄回來一只炸雞腿，我家那時哪能吃到這個，我眼睛烏溜溜地直咽口水，爸只撕了一絲肉給我嘗嘗，然后對我說：‘蘭蘭，你做姐的應該讓著你弟弟，你弟他小，就讓他吃吧。我當時只好懂事地點點頭。可是，現在你卻對他這樣，我媽要是活著，還不知道會難過成啥樣呢！”說到這里，肖蘭已是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了。聽到這里，肖林的眼圈也紅了，他問肖蘭說：“姐，你這是不是聽老爸告的狀？”“當然是聽老爸說的了。”小蘭依然一臉的怒氣。“姐，”肖林這下卻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你沒覺得老爸老年癡呆的癥狀很明顯了嗎？我跟他說話時有意出難題，是刺激他用腦，激活他的腦細胞，延緩他的大腦衰老，防止老年癡呆癥加重啊。”“啊，”肖蘭聽到這里，一陣感動，她連忙擦了把淚，可眼中仍然閃著淚花，說：“我的好弟弟，原來你是為這，姐錯怪你了。為了咱爸，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原來，你才是最最孝順的好兒子，我不如你啊！”肖蘭含著眼淚笑了，歉意地看著肖林。聽了這話，肖林眼眶潮紅，什么也不說了。

（責編：小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