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蘇醒在2035年的最后一天。
這二十年的記憶不知被誰抹擦個干凈,只隱約閃現出貪婪的人類從我手中奪過神筆,然后肆意繪畫涂抹。他們卻不知,從神筆處索取的腐敗事物設有時間限制,而那一天已經來臨——
我冷眼望著人類富態肥碩的身子急速收縮,恢復瘦骨嶙峋的本貌;望著高樓大廈如同病獸接二連三地重重倒下,繁華璀璨碎成令人不屑一顧的廢墟;望著陽光把灰色的土地變成沙漠,望著花草樹木被海水一點點吞噬?!昂冒?!”我由衷地感慨,聲音顫栗,嘲諷的笑在嘴角深深蔓延。人類終于自作自受,可我為什么沒有絲毫的喜悅呢?
這時,天空不再湛藍,它扭曲著青黑色的面孔,猙獰可怖;壓抑的氣息如巨網籠罩世界,黃沙狂妄,漫天飛舞,氤氳在空氣中的焦臭味令我作嘔。再看那群人類:白天,他們為一日三餐四處奔波,神情是不忍直視的悲傷;黑夜,他們只是依偎在廢墟的角落,頹唐地耷拉下腦袋;嬰兒的啼哭與女人的尖叫聲交錯、蔓延,男人低沉的怒吼響徹如墳的沉寂,最后化作凄凄的訴吟,如杜鵑鳴。我厭惡他們的呻吟,唾棄他們的生活,卻又同情他們的無奈和墮落。人可真是作賤,失去后才想起擁有的美好。他們的哀悼無不諷刺曾經新鮮的空氣,他們怎能輕易被原諒?于是,我攥起拳頭,瞳孔急速收縮,望著他們的意志繼續消沉,直到:
枯燥的土地上赫然出現一棟詭異的醫務室,人類行尸走肉般地跨進大門,我緊隨其后。啊,不!這哪里是醫務室,分明就是伯爵的宮殿!我吃驚地掃視周圍的一切,悄悄地縮在黑暗的角落。極度饑渴的人類興奮起來!他們撲向精致的糕點和美酒,手舞足蹈地吞咽著。容貌漂亮到不食人間煙火的“醫務員們”點頭哈腰地服侍著人們,樂曲激昂,人們忘我地跳起舞來。不安充斥著我的心。我沖過去拉住一個女孩,她瞪著我,眼神空洞。我試圖詢問“醫務員”,他們竟沖我齜牙咧嘴地笑起來,褪去偽裝,扭曲的面孔畢露無遺。我更慌了,下意識轉身,人們在麻木地往嘴里塞著沙子,一把又一把。“不要!你們快逃啊!”我想這樣吶喊,說出的卻是陌生的腔調。我奮力地拉扯人們,他們露出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試圖也讓我嘗嘗焦黑沙子的“美味”。我不可思議地退縮著,也被消極的情緒感染。近乎絕望之際,一只圓柱狀物體充盈了我的手掌,陌生又熟悉的觸覺讓我猛然一激靈。是神筆!
我迅速繪出一個屏障,然后閉眼沉思起來。作為一個地理學家,我本應對地球的各方面了如指掌??墒?,我真的了解嗎?美,怎么能是眼睛所視的?你的心,才決定你所看見的。哈!我茅塞頓開,攥緊神筆,輕而堅定地勾勒起來:一個蔚藍的球體,浮著點點白云,無數灘綠水在柳下蕩滌,蕩滌最純凈的心靈……
2037年的第一天,我品嘗著咸咸的海風,眺望海平線,狠狠地把那支神筆扔向遠方,注視著它被浪花一點點地卷入未知領域,欣慰地彎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