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二
多半的人都會有些固執的堅持或者不良嗜好,任何習慣的養成都是有契因的。我喜歡理發。我想我是喜歡電推子那種“吱吱”聲在頭皮上帶來的酥癢感覺。小的時候曾遭遇到一位很不負責任的師傅,他的推剪不知道多久沒有換過刀片,夾發疼得我眼淚汪汪,我居然也能忍著一聲未吭,等他感覺到了問題后就用碎發剪一通亂剪了事。盡管如此,終是沒讓我頭發的長度有越過一寸的時候。后來就有奇想,假如換身不換腦,大概此生也還是不會有長發及腰的那天,可這不影響我喜歡女子的及腰長發,隨清風而動,似乎連人都蕩漾成一朵夏日風荷。
朋友們曾義務把脈,從弗洛伊德的精神潛意識到靄理士的性心理分析,搬掉了一整座圖書館。最后他們統一了結論,原因是一準受過雙親的虐待,幼小心靈遭受到難以撫平的創傷,有句“情緒不佳趕緊理發”的俗語就能很好地印證該論斷。不僅依靠想象不斷地相互補充,腦補出一個稚嫩小男孩卻有著跨越年齡的成熟式發型,而且還發揮集體力量創造性的分析結論所衍生的種種問題:所受虐待的遭遇是不是因為原本就不是父母親生……不過,世界上總會有這么一種人,不需要用言談來顯示自己的博學,卻能夠于無聲處洞悉你內心里的全部,感知你不能言盡的感覺。比如陳超。
陳超說,當理發師的剃刀在下巴與喉結之間活動的時候,他就按捺不住地想象那把刀會不會劃破喉管。麻溜地割開氣管奪命于一瞬間這是理發師陶德所擅長的事,對他人來講自然又是一個驚悚恐怖的話題,于是各種心理分析復又生發開來。陳超說他曾查閱過人在遭受致命傷害之后的身體感覺和瀕死描述。其實這和自殺傾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在讀完整本《活出生命的意義》之后唯一能記住的就是:“人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被剝奪,唯獨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選擇一己態度的自由不能被剝奪。”
我知道陳超常以加班為由開車圍著湖堤慢繞,回家之后則繼續著溫柔敦厚的稱職丈夫與慈愛父親的角色。家與單位朝九晚五,生活似乎開啟了復印模式下的許多人,當初側著身很努力地穿過日子的縫隙后都再不復當初的自己。原本最為原始的追求和欲望在心底最深處疲憊沉睡,生活的本質好像就是在城市的霓虹燈影里機械地挪動著僵硬的舞步。可見維克多·弗蘭克的勵志雞汁也不是能夠適應所有人的萬能大補湯。有一天陳超說出去走走,當在旅途上讀到“真的高傲,連鄙視的眼神都不屑。我沉默著不指望你能懂的沉默”,瞬間感覺萬物靈長的那會兒,我正在一家安靜而潔凈的舊式理發館里。老板是位六十開外的手藝人,那個冬日的午后我披著一層軟暖的陽光歪躺在圈椅里,在咿咿呀呀的越劇唱腔中第一次于陌生環境下睡得如此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