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死亡詩社》又譯春風化雨、暴雨驕陽)虛構了一所1959年位于佛蒙特州的威爾頓預備學院,劇本改編自作者托馬斯·舒曼在蒙哥馬利·貝爾學院(田納西州首府納什維爾的一所男子預備學校)的真實經歷。其自1989年6月在加拿大、美國等地公映后,榮膺多項大獎,至今仍引發世人旨趣各異的解讀與思考。前人多從贊賞的角度對基廷老師的改革與創新進行了謳歌及肯定,本文試結合故事發生的具體語境,對電影進行再審視,探討約翰·基廷教師進行的教育改革與創新。《死亡詩社》影片首映于1989年,但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故事的預設時間是1959年,那么,要想分析1959前后的美國社會思潮,理解該電影的語境,須從梳理、厘清“理性”這個概念開始。
關于理性,柏拉圖、笛卡爾、康德、黑格爾等哲人對理性都有精彩闡述。其中,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提出“合理性”概念,成功將理性分為兩種——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為分析人的理性提供了一種路徑或架構便利[1]。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后現代主義開始出現,價值理性也開始回歸。美國已經進入所謂的“后現代”時期,同時,由于冷戰壓力的客觀存在以及政治人物的無恥、美國麥卡錫主義盛行再加上周期性的經濟危機,使得價值理性的進步性一開始并沒有被主流社會認識和接受,反倒是以種種邊緣化的激進形式出現:青年對現實嚴重不滿,弱化了對主流社會信仰的篤信,討厭機器文明,蔑視社會的法紀秩序,尋求絕對自由,縱欲等,挑戰傳統價值觀,迷惘的情緒逐漸彌漫……凸顯了青年對工具理性的憤意、失望。對此,影片《死亡詩社》通過講述教師約翰·基廷和學生們的遭遇,揭示了資產階級所美化的工具理性理想與正在回歸的價值理性之間的沖突,一邊代表傳統,一邊代表未來。影片《死亡詩社》通過非常敏感的教育題材將當時現代性和后現代的糾結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其將觀眾帶回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反映美國社會思潮的具體語境,自然能引起美國人廣泛的共鳴和反響。因此,我們對影片《死亡詩社》的解讀也應該注意到語境差異,需要如影片中那樣“站在桌子上”從一個新的角度來審視《死亡詩社》的主題,審視教育傳統的意義及其和創新之間的關系。
創新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和條件,過于激進的革新必然導致失敗和悲劇
影片中,威爾頓預備學院是美國一所貴族名校,受到了時人的尊敬。其教育模式呆板但是富有成效。開學儀式上,學生抬頭挺胸,高舉繡有百年學校傳統、榮譽、紀律、卓越四大信念的旗幟有序進場,學生們在校長的提問下不假思索、異口同聲地復述著學校的信條。校長驕傲地向到會的家長和學生宣布了學校的優異成績: 本校75% 的畢業生申請到常春藤聯盟大學,是全美最好的大學預備學校。此外,影片通過一些細節貌似有意無意中給出了自己的立場:影片中,尼爾、托德、多爾頓等幾個學生組織秘密團體“死亡詩社”,在山洞里有看裸女不雅照片、抽煙等不良行為,也表明了傳統和保守的必要性。另外,基廷老師這樣具有創新氣質和能力的優秀人才正是由遵守傳統校訓的威爾頓預備學院培養出來的,這說明傳統的存在并不是一無是處,并不必然造就墨守成規。
無獨有偶,我國河北省衡水中學2013年考入清華北大104人。28名學生考入香港知名大學,49名考入國外名牌大學[2]。單從衡水中學為取得恐怖的名校錄取率而精確到分鐘的駭人作息時間表來說河北衡水中學和影片中的威爾頓預備學院相比,更像一個升學工廠,組織和規則的嚴苛程度和威爾頓預備學院有過之而無不及——學生跑操時仍手不離書。學生家長之所以爭前恐后從四面八方帶著學生千方百計擠入衡水中學,是因為他們和影片《死亡詩社》中人物尼爾的爸爸一樣都現實地明白:他們的未來如成龍所唱《真心英雄》的歌詞——“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成功”,只有遵守保守的傳統既有規則,如影片中一樣懵懂、心智尚不成熟的學生拿出置死地而后生的勁頭才能取得超越常人的成功。這表明教育傳統(規則)雖然悖謬但仍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價值。我國的高考制度亦是如此悖謬而現實的存在:一方面,眾人對高考的口誅筆伐流露的不滿情緒不絕于耳,另一方面,卻沒有人能設計一個可行的替代品出來,結果只能是因循不完美但尚且行得通的做法。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不論是1959年的威爾頓預備學院還是21世紀的河北衡水中學都受到了社會的認可,盡管它們的規則抑或傳統那般嚴苛。
同樣,Dead Poets Society的主流翻譯之所以是《死亡詩社》,而不是《春風化雨》,顯然是在強調死亡,強調向死而生,強調鳳凰涅槃式的新生。影片結尾群鳥飛向天際的鏡頭給人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但飛向何方?去向何處?舊規則和傳統雖然貌似苛刻,不近人情 ,但創新如果過于冒進,未能審時度勢,悲劇的發生就會不可避免。
對優秀傳統(規則)的刻意堅守也是抑制現代人類物欲、保衛創新的防火墻
工具理性在征服自然界的同時必然會擴展到人們的生活、干涉人的價值需求,隨著工具理性的消極作用或說弊端的顯現,教育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現代文明異化的影響。現代科技的發展使得生產力水平得到空前發展,人們的物質欲望增多,以至于迷失于其中難以自拔。所以,對傳統的刻意的堅守在某種意義上是抑制現代人類欲望、保衛創新的防火墻。對此,當時美國的相關管理機構一開始有擔心劇情引發青少年模仿等負面影響的考量,主觀上有設置防火墻的動機。影片《死亡詩社》在美國1989年6月2日上映時還標明限制級, 6月9日評估社會反應后才把限制拿掉。此外,在最早進行工業革命的英國也不乏這方面的經典例證。素有“諾貝爾獎的搖籃”美譽的劍橋大學保持自身獨特的教育理念和傳統,重視打造內部小環境和外部大環境之間的護城河,固執地堅持著其保守的精英教育理念,反抗著現代性的誘惑,向來以考試制度嚴格而聞名。每門課程只考一次,沒有設置補考或重修規則,考試未過的學生只能選擇離開。“二戰”以來,價值理性在歐洲和美國都受到勢頭正勁的工具理性沖擊。劍橋大學仍堅持強調對學生的理性訓練和人格塑造,反對急功近利地拋棄教育傳統。所以,其能歷經 800 年風雨而長盛不衰,迄今塑造了八十多位諾貝爾獎得主。反觀中國高等教育,在開設獨立學院等方面行為表現出來的對現代商業原則無條件的親近,已在社會上引起關注和爭議,令人深思。
教育傳統與創新之間需要平衡,不能為了創新而創新
雖然 “后現代”思想挑戰“現代性”思想喚醒了價值理性,但是“矯枉不必過正”,價值理性的回歸并不是對工具理性的徹底決裂,而是要與工具理性共存謀求發展。在哈耶克等思想大師那里,組織是被視為人類知識進步的必需手段之一,擁抱自由并不意味著必然拒斥組織。同樣,傳統與創新也不是簡單的相互分離和排斥,也有相互貫通、補充和促進的一面。《死亡詩社》中尼爾的死亡和基廷老師的被開除這一悲劇式的結尾告訴我們在處理傳統與創新之間關系時要注意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平衡而不是偏頗一方。在這方面法國人有前車之鑒。例如,18世紀以來,盡管伏爾泰、孟德斯鳩等英國制度崇拜者曾大力宣傳英國培根、洛克、牛頓等人的工具理性思想,要法國人放棄笛卡兒主義,卻學藝不精、失之偏頗,沒有注意到問題在于英國人的思維方式除了注重工具理性外,價值理性的活力也不弱。法國在當時沒有妥善處理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關系,熱衷革命的沖動和破壞而不是漸進式改良積累經驗和建設成果。所以,雖然法國作為事實上的英國制度的追隨者,卻難以企及英國人在世界范圍內的曾經的輝煌成就。
同理,近幾年來,我國部分省市出臺了與新課程改革相適應的高考新方案,山東、海南等省都把綜合素質評定作為高校錄取新生的重要參考,教育部提出要把英語進行考試社會化,一年可以兩考,但采取這樣的創新是否真的能讓學生的緊張壓力和沉重負擔得到有效緩解?部分專家學者認為在評價制度不健全的情況下,冒然實施所謂的創新舉措,會帶來新的高考不公,讓孩子們承受更大的考試壓力,有“創新不足,標新有余之嫌”[3]。
結 語
總之,我們在看到基廷老師勇敢進行教育創新有其較為積極性的一面的同時,也要從另一個角度反思美國經典電影《死亡詩社》的主題,這對于思考和審視我國的教育改革大有裨益。面對教育傳統與創新的沖突與糾結,正確的態度應該是:傳統(規則)貌似苛刻,但仍有其存在的價值,不能如法國大革命為了自由而扼殺自由那般為了創新而創新;同時,應重視具體語境,因時、因地推進改革與創新機制,最小化創新帶來的負面影響,尋求傳統與創新的最佳結合點,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電影中類似悲劇的出現,從而真正地推進創新。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3年度河南省政府決策研究招標課題(項目編號2013B36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王萍.高等教育要實現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整合[J].教育探索,2010(10):9-11.
[2]衡水中學官網[DB/OL]. http://www.hbhz.net.2014-1-23.
[3]鄭慧淑,林海河.是創新,還是“標新”?——對部分省市高考新方案的反思[J].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7(2):17-20.
作者簡介:
李占啟(1978— ),河南遂平人,鄭州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英語基礎教育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