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
班里的同學都已經走了,我和另一個同學是最后離開的——那同學跟我是老鄉。其實我早已歸心似箭,恨不得一考完試馬上回家,但是那同學卻希望晚兩天走,我礙于情面,又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很想家的樣子,所以也訂了跟他同一天的火車票。在宿舍的最后一夜,一位師兄搬來陪我們同住。晚上聊天的時候他說:“第一次回家,總會跟你們的期待有落差。”我問為什么,師兄卻賣了一個關子,說:“等開學的時候,我們再來討論這個話題。”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著,我們坐上了一輛“小公共”。到了公主墳,司機見我們拿著行李,就說,再加10塊錢,可以拉我們去西站。我們說要去北京站,一番討價還價后,以30元成交,這輛“小公共”直接把我們拉到了北京站。
春運的火車站人山人海,排隊檢票的時候,我多么希望那段時間是不存在的,可以直接跳到15分鐘之后。然而到了車上,情況一點也不比候車室里好。因為是學校統一訂的票,我發現半個車廂都是我們學校的人,大家就那么鬧哄哄地擠在硬座車廂里。24個小時的旅程,我已不記得大家是怎么熬過去的。1998年,發生了一件可能會對我們產生深遠影響的事情:有消息說,國務院要進行機構改革,很多部委將撤并,公務員的招考名額將大幅縮水——對于學外語的我們來說,這是一個重大新聞。我聽著師兄師姐們在那里談論著外交部、考研、出國這些話題,覺得高深極了。在那時的我看來,畢業真是一個遙遙無期的未來。
那一年寒假,為了給爸媽一個驚喜,我并沒有告訴他們真實的行程,而是比他們所知道的日期“提前”了一天回家。當我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臉上已經抑制不住地滿是笑意了。經過菜場,遠遠地看見我媽的身影,我欣喜地差一點喊出來。可是走近一看,卻發現那人并不是我媽——我真是激動過頭了。到了家,是我爸開的門,短暫的驚喜過后,他們似乎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熱情的樣子。就連我媽,也并沒有因為我的回家而改變她出門鍛煉身體的計劃。
回家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約同學出去玩了。因為同一股寒潮的緣故,杭州也下了一場大雪,又濕又冷。我和中學同學去兒童公園玩,其中有個女孩,我之前給她寫了一封信,那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封“情書”。我在信上說,希望她做我的女朋友,但如果她的答案是No,那么就請永遠都不要提起這封信的事。然后,她就真的沒有提起這件事。見面的時候,我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依舊像高三那年一樣,兩個人在一起拍照,擺出很親密的樣子,然而我卻知道,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也許是因為受到了打擊,也許是因為在雪地里瘋玩著了涼,加之不適應南方沒有暖氣的室內,我得了流感,大半個寒假都是在跑醫院中度過的。生了病,還要被爸媽指責,他們說我太不懂事了。我也覺得很難過,因為一個人在外的日子,每每走過別人家的廚房,看到里面暖和的燈光,聞到飯菜的香味,我都會克制不住地想家、想念爸媽。可是回家的日子卻被我搞砸了,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樣子。
那一年寒假,還發生了很多事情:電視里在播新版的《水滸傳》,演潘金蓮的演員叫王思懿;許美靜出了《蔓延》專輯;王菲和那英在春晚上唱了一首《相約九八》。最重要的是,我有了一個外甥,我升級當了舅舅。
那一年寒假,原本很喜歡火車的我,卻特別害怕聽到火車的聲音——也許是24小時的硬座讓我坐傷了,也許是害怕要重新離開家奔赴遠方。然而假期終究會結束,小外甥的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我就要踏上北去的火車了。
這一次,爸媽給我的是硬臥票。我在車上很奢侈地睡了一夜,一早醒來,聽到廣播里在放那首《相約九八》,列車已經過了長江,窗外只有兩條寂寞的鐵軌。我猛地意識到,這是跟家相反的方向,眼睛立刻就濕了。
后來,我沒有再跟那位師兄探討“第一次回家”的話題,卻覺得,有些東西似乎真的被他說中了。
1998年年初,日歷上再尋常不過的一段日子。然而18年后當我記下這些流水賬的時候,卻發現,無論學業、工作,還是友誼、愛情、親情,那一年寒假,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我后來的人生。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