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圭吾的晃蕩青春

史航

東野圭吾

日本文壇炙手可熱的作家，2009年、2011年、2012年日本票選最受歡迎作家第一名。《嫌疑人x的獻身》《白夜行》《解憂雜貨店》《惡意》等為代表的作品在日本已銷售幾千萬冊，中文版也頗為暢銷。東野圭吾的作品很受影視劇導演的青睞，據統計其作品有四十多部被改編成電影或者電視劇。

《我的晃蕩的青春》是東野的青春手記，講述了從小學到大學的人生關鍵時期，他的成長經歷。

遙遠的相似性

我遇見東野圭吾最早的作品是《嫌疑人X的獻身》，2008年在香港買的。之后我遇見很多他好的和不好的作品。他的創作有學習期、巔峰期，前幾年進入呵呵期，但在這期間會有像《解憂雜貨店》這樣好的東西。所以，他寫得時好時不好就對了，讓我覺得和他相處更自在更輕松一點，如果他每個作品都是驚為天人，我脖子老得仰著就落枕了。

看完《我的晃蕩的青春》后，我就放心了，因為他也度過了一個和我們一樣不成器的青春，大家可能也放心了，因為我們總以為我們的命運千差萬別，好像錯過了什么。其實，他和我們過著一樣擰巴的青春。

這次閱讀分享的主旨，大家不要理解成：從前不怎么樣，但是后來懂事了，立地成佛。這容易把韓信說成周處，除三害把自己給除掉成為一個偉人，不是的。周處最有意思的時候就是他除三害的時候，不是后來成為英雄的時候。那些非主流的日子是他對我們貢獻最大的時候。所以，我關心的不是東野后來怎么成為一個小說家的，我關心的是他晃蕩期間獲得的怎么樣的樂趣，讓我想起了我的樂趣。

我看東野這本書很快樂，因為有很多跟我很接近的地方，但方式不一樣。

前兩天我聽一個女作家說的一段話非常感動。在烏鎮戲曲節，有人采訪霍金，問了一個很膚淺的問題：什么會讓你感動？霍金說：遙遠的相似性。我一聽，就像是心梗了，特別受觸動。這是很理科生的一句話，但是是世上一切感動的來源，賈寶玉和林黛玉還有ET等各種故事，我們經常看到這樣毫不相干的兩個人，高山流水鐘子期和俞伯牙，他們有遙遠的相似性，相似性戰勝了遙遠，連接著世界上的兩個。所以，你們和東野也會有相似性。我們可以很霸道地說，我們之所以讀書、看電影、看電視劇，就是為了尋找遙遠的相似性，這才是有意義的。

說到書中的樂趣，我首先覺得他們很笨的一面特別地好。小孩子會買一些很愚蠢的東西，從名字上就能聽出來，比如兒童香煙，他們覺得兒童香煙就合法了，就能在爸爸媽媽面前抽煙了;超級消字液，寫錯的字可以消掉。包括他們去賣泡泡糖的小攤，買泡泡糖可以抽獎，一等獎到五等獎，但是他們永遠都抽不上，一堆郁悶的孩子嚼著口香糖圍成一圈，等著買下一塊，這些都是傻瓜的樣子，對我來說是最開心的。他們打麻將，輸錢了就彼此交換Beatles的唱片，慢慢地變得很流行，后來為打麻將時放什么背景音樂而打架。但是再后來的一些附庸風雅的人不知道Beatles已經解散了，會說準備買他們下一張的唱片、要去看他們下一場的演唱會，這些都是各種傻瓜的樣子，這種遙遠的相似性就要從我們都是大傻瓜這件事說起比較合適。

東野在書里寫，壞學生會偷吃學生的便當，但是有江湖規矩，只吃一半，嚴格地拿格尺切開，這一半全吃光，那一半全留下。東野有一次就買了一個帶鎖的飯盒，鎖上讓別人吃不著。但是等他再拿的時候，上面貼著一個小紙條，寫著別做小氣鬼。

易燃易爆的青春

東野圭吾在《東野圭吾的最后致意》里講自己當作家的事，非常精細地做了一個切割，就是把我在這個世界渾渾噩噩、愛麗絲漫游奇鏡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那種心情，晃蕩青春里，我絕不流露出我對這個世界有所覺察的感覺，就是混沌、大傻瓜。推理小說作家也有小學同學，這些小學同學不是他靈感的來源，而是他和人世間的一個聯系，不管寫一個什么樣的推理故事，他還是希望無辜的人能夠活下來。他不是說看著個人的性格，長大之后我就寫這樣的人。比如，有個女孩期末成績很差，問東野：“我胳膊上的疤痕明顯嗎？”“很明顯啊！”女孩很沮喪地說：“要是不明顯的話我就去當脫衣舞女了，現在還得好好學習啊。”她覺得脫衣舞女身上不能有這么大的疤痕。還有一個男生混了黑道，多年之后到東野媽媽開的一個小店里去。“我和你的兒子是同學，不過我現在混黑道了，你兒子回來帶問個好，讓他小子好好混……”說了很多很老大的話，老氣橫秋的話，最后買了一副最便宜的墨鏡走了。這些小學同學是特別好的，看這本小說我就能想起自己的同學。

在書里，東野圭吾講他小的時候是痛恨讀書的，被迫讀書的時候是哭著讀完的，一直到他上高中，接觸到了推理小說，然后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東野圭吾的媽媽給他的是《弗蘭德斯的狗》，國內有過很多版本了，講的是一個小孩和一只老狗之間的故事，挺動人的。但是東野不喜歡，一個孩子和一條狗有什么意思，最后狗還死了，簡直讓人恨死了。直到他拿到《伽利略傳》，他看進去了。伽利略小的時候特別無聊，和大家參加晚宴的時候就看著吊燈在擺動，他發現剛開始擺幅度很大和后來擺幅很小，時間是一樣的，他是根據按著自己的脈搏數，數了多次衡量出來的。他把這個發現和別人說，沒有人相信，認為當然是幅度大費時間，幅度小的就不費時間。這本書東野是感興趣的。

后來，東野開始寫自己的第一個推理小說，自以為寫得非常差。我劇透一下，講的是一個遠距離殺人的故事，一個作家的兒子為了證明自己而搞遠距離殺人，方法是利用安眠藥來延緩人的死亡。這是他提到的第一次創作。

我覺得東野一定不是一個好學生，但是他說自己是好學生，學的不一定是老師要的東西，但是他對很多東西很感興趣。堅持每天做多少個俯臥撐，后來到大學找工作時寫求職特長，恬不知恥地寫自己能做100個俯臥撐，然后被老師勒令給涂掉了。可是，他對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會很感興趣。因為推理作者是面對案子，日本人的內省是拘謹的，但是里面有著狂野，有著總有一天做一個大的事給你們看看的心理。而且，死亡和罪孽對他們來說是有美感的。

東野在中學時，有學生反對穿校服，最后老師怕了，你們隨便穿，然后他們很絕望。為什么？他們其實是沒幾件衣服，穿校服的時候隨便把自己弄成什么樣子還流里流氣的，但是正常的衣服，怎么能穿出個性呢？很難的。當你的衣櫥沒有幾件衣服的時候你反對校服，非常的難受，一周之內很容易穿成一樣的，男生還好，女生就很絕望，尤其還有撞衫，馬上成為仇人，當天下午就不穿了，后來女生之間親熱一點的會搞換衣協會。這個事情就特別能說明道理，其實推理小說講的就是這樣的人，反抗世界但沒有把握反抗成功，最后就是毀了自己也毀了別人的東西。東野喜歡李小龍，他們買《龍爭虎斗》的電影原聲碟，要買注明收入怪鳥聲音（李小龍噠噠聲）;他們以翻倍的票價去看《精武門》，李小龍怎么痛打日本人，日本人都可喜歡看這個片子了，他們沒有注意對面打的是日本人，輕易地把自己代入到李小龍那面，在打歐美列強，真的很開心。所以，這本書里面的一些描述就像劃火柴一樣，有著把我的易燃易爆的青春隨時能夠點燃的東西。

一個人的人浪

我覺得，很多人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實找到的是一個傳送帶。所以，有的時候你看到東野這樣的人，他好像很早的時候就進入到了晃膀子的生涯，他中間也進過大企業，后來被開除了。“大企業信誓旦旦地進去了，不管怎么說告訴自己，再傻也要到此為止了，今后要認真地生活，但是最后也沒有想到數年后的自己會因為再一次的犯傻夾著尾巴逃出公司。”這是書中的最后一句話，特別是像高爾基的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在外祖父對他說你去人間吧，是的，后來你就去了人間。我覺得東野這本書特別讓我想起龜兔賽跑，有那么多勤奮的烏龜勤奮地爬過他，而東野這只兔子就懶洋洋地在青春里睡覺。誰更幸福？兔子夢到了烏龜做夢都做不到的事情，烏龜那么勤奮，只不過是搶先跑到了一個傳送帶上，然后被傳送到一個做烏龜罐頭的地方。我自己的人生也是這樣，包括從中央戲劇學院辭職，就是說我要做一個做夢的兔子。如果是蟬和螞蟻，螞蟻在儲存糧食，蟬在歌唱的時候，我選擇做這個蟬，很簡單，我要做少數人就得了。

孩子的成長離不開父母。我的父母特別好騙，因為他們也在騙自己。他們只是要面子的父母，不是真的要把孩子怎么樣的父母，這種對于當代父母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但對我來說那是恩典。我的爸爸媽媽是大學老師，爸爸是教心理學的，媽媽是大夫。我高考前的最后一周還可以看電視，可以看米老鼠和唐老鴨，講給我同學聽，他們就沒機會看了。對于我來說這一切就是對的，我們一家人都是沒心沒肺的。東野也是這樣的，所以我覺得最單線條的父母能夠生養出最多線條的孩子，有著多線條的精神世界。

書里東野說本來想聊自己高考的事，但是想到外甥女的時候就沒有興趣聊，因為她是保送的。他說這個外甥女特別工于心計，平時什么業余愛好都沒有，但是她能為了加分便于被保送而加入社團，別的社團她覺得浪費時間，就加入手工藝社團。她的手工做得很差，做的泰迪熊就好像被人折斷了一樣。但是就是靠這個，她還是被保送了。而且外甥女和東野說，高中畢業是一大喜事，上大學也是一個喜事，他得祝賀兩次，給兩次獎勵。東野說自己好像遭受了詐騙一樣。其實他很疼愛外甥女的，他是在說新的一代人真的不一樣了，他們更懂事，更會來事，跟晃蕩的青春不一樣，他們舍不得晃蕩，他們是一路急行一路小跑。當東野他們在滾梯上的時候，外甥女他們是竄著往上。

這本《我的晃蕩的青春》，就是一個人的人浪，一個人他也不會正襟危坐，我喜歡這樣的人。

（根據現場講座整理，有刪節）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