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情牽故鄉烈士遺屬

姚遠

一

陳昌，長沙瀏陽人，是中共成立初期的黨員之一。早年就讀于湖南第一師范，與毛澤東同學。后加入湖南新民學會，成為骨干成員。陳昌和毛澤東之間，常有書信來往。

1920年7月，毛澤東、陳昌等人在長沙創辦了文化書社，利用進步書刊宣傳新文化和馬列主義。這年冬天，陳昌被指派回瀏陽籌辦分社，選定母校金江高小為社址，從事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工作。1921年，陳昌應邀任金江高小訓育主任，輔助該校校長、進步人士黃譜笙治校。他們以學校為陣地，宣揚新文化、新思想，開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動。陳昌、夏明翰、陳清河等人還組建了瀏西文化促進會，創辦了瀏陽第一個革命刊物《瀏陽旬刊》（后改周刊），宣傳馬克思主義、新文化、新思想，成為當時暢銷刊物。1922年，金江學校已有夏明翰、陳昌、陳作為3名共產黨員。10月上旬，經中共湘區委員會同意，中共金江學校支部秘密成立，陳昌任支部書記。這是瀏陽第一個黨支部。這年秋，陳昌、夏明翰、潘介棠等沖破重重阻力，克服種種困難，創辦了金江女校，并推動西鄉20所小學開設女生班，給婦女創造了讀書和受教育的機會，為婦女解放運動培養了大批骨干。

金江學校是瀏陽西鄉3個區唯一的高級小學，也是瀏陽進步知識分子最集中的地方。1924年，瀏陽反動當局為了打擊金江高小的進步力量，威逼黃譜笙辭職，迫使陳昌、夏明翰等離校。隨即，陳昌先后赴本省蘭田鎮、醴陵、寧鄉等地做黨的組織工作。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他被推選為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執行委員，曾赴湘西同賀龍協商援助廣東革命政府之事，并幫助籌建了國民黨水口山黨部。還曾前往河南北伐前線擔任國民革命軍三十五軍第二師政治部主任。大革命失敗后，他潛至賀龍部任團長，并參加八一南昌起義。起義部隊在潮汕地區受挫后，他與部隊失去聯系，輾轉脫險回湘。1928年前往遷至上海的湖南省委機關工作。

1930年1月，陳昌以中央特派員身份，在赴湘鄂西根據地工作的途中不幸被捕。敵人企圖以高官厚薪拉攏，遭其嚴詞拒絕。敵人惱羞成怒，繼而對他施以酷刑，陳昌堅貞不屈，嚴守黨的秘密，決心“獻身黨的事業，死而無憾”。1930年2月23日，陳昌在長沙瀏陽門外就義，時年36歲。

陳昌是開國上將宋任窮的啟蒙教師。1950年七屆三中全會期間，宋任窮在毛澤東處談起陳昌、夏明翰，說他們是他在金江高小的老師。毛澤東對陳昌、夏明翰的評價很高，特別稱贊陳昌是一位杰出的宣傳鼓動家。

陳昌的女兒陳文新在北京求學期間，曾幾次應邀到毛澤東家里做客。有一次，陳文新說起母親毛秉琴想知道毛澤東的現狀，毛澤東特地與陳文新合影，讓她將照片帶給毛秉琴。因為陳文新是學土壤專業的，毛澤東主要同她談了土壤的結構、土壤里面的植物營養、植物怎么吸收營養及土壤怎么改良等問題，并具體問到在中南地區怎么改良土壤、怎么發展農業生產。還教導她理論必須跟中國的實際結合。毛澤東的這次談話，更加堅定了陳文新獻身農業的決心。

毛澤東收到過陳文新的來信，并親筆回信。他在信里表示，希望陳文新姊妹努力學習和工作，“繼承你父親的遺志，為人民國家的建設服務”。還囑托她照顧好母親。毛澤東后曾親筆寫信給毛秉琴，并匯去300元錢以作生活補助。在毛澤東的關懷下，陳文新后來成為土壤微生物及細菌分類學家，2001年，她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二

羅哲，湖南株洲人，1902年出生于一戶農家。1918年，從湘潭縣立高等小學畢業后，考入湖南高等工業學校。曾作為工業學校代表參與湖南省學聯的籌備工作。由于斗爭堅決，工作積極，很快成為湖南早期學生運動的骨干，并受到毛澤東的高度贊揚。

1922年，羅哲考入北京國立外交部俄文專修館（后改為中俄大學），積極參加北京反帝愛國斗爭。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時，年僅23歲的羅哲被北京俄文法政學校選為代表，率領同學向段祺瑞政府請愿。請愿中，反動軍警開槍鎮壓，羅哲為掩護同學，腳部被子彈擊傷，血流不止。由于其斗爭堅決，被當時在北京的毛澤東所器重。

1926年，他在參加北京三一八反帝愛國請愿斗爭中，腿部被反動軍警砍傷。傷愈后，他輾轉抵達廣州，進入毛澤東主辦的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同年夏，經毛澤東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9月，被派回長沙，任湖南省農民協會組織干事。

1927年春，羅哲被調往武漢任中華全國農民協會臨時執行委員會秘書。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為及時應付武漢隨時可能發生的事變，他特搬到毛澤東寓所居住，常與毛澤東、彭湃等在一起探討革命的前途問題。隨著湖南局勢日益緊張，毛澤東派羅哲回長沙聯系黨的工作，準備應變。羅哲走后，毛澤東和楊開慧很關心羅哲夫人曹云芳的生活，常來羅哲家探望。羅哲到長沙不久，就給毛澤東來了一封信，向他匯報湖南方面的情況，并托他轉給曹云芳一封信，信中叮囑曹云芳“尤其是要認真學習，尤其是不要多吃辣椒”。毛澤東便風趣地對她說：“以后我就叫你‘尤其是好不好？”一句話把曹云芳逗樂了。1927年7月15日，汪精衛公開叛變革命，毛澤東一家便和曹云芳等人一道乘火車回到長沙。鑒于長沙的局勢也很嚴峻，毛澤東建議羅哲夫婦先回羅哲老家暫避風險。黨的八七會議后，毛澤東到湖南為發動農民秋收起義做準備。8月下旬，毛澤東給羅哲夫婦寫信，邀他們到長沙協助他工作。于是，羅哲夫婦又從湘潭趕到長沙北門外的沈家大屋，再次與毛澤東一起工作。在嚴重的白色恐怖下，羅哲常奔走于本縣易俗河、株洲鎮、朱亭等地，聯絡同志，恢復黨的組織，發展革命武裝。同年11月初，羅哲奉命任湘潭縣委組織部長，為恢復和發展湘潭地區黨的基層組織、發展工農武裝做了大量工作。

1928年7月25日，由于叛徒的出賣，羅哲不幸被捕。經過48天的威逼利誘、嚴刑拷打，敵人仍未從羅哲口里得到一點他們想知道的東西，便對他下了毒手。當劊子手把他綁赴刑場時，他沿途大罵國民黨反動派，高呼“團結起來，打倒反動派”的口號。劊子手用刺刀刺裂其口，頓時鮮血直流，他仍罵聲不絕。在刑場上，敵人強制他下跪，他又一躍站起，連續高呼：“共產黨萬歲！”許多群眾目睹了烈士壯烈犧牲的情景，無不義憤填膺。

1945年10月，毛澤東在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國共談判時邂逅了早年友人張維。在與張維的談話中，毛澤東得知羅哲烈士遺孀的一些情況，喜出望外，急忙打聽詳情。張維告訴他，羅哲烈士的妻子已去貴陽，并重新組織了家庭。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仍然十分關心羅哲烈士的夫人及后代，并設法與曹云芳取得了書信聯系。

1956年7月，毛澤東接到曹云芳的來信時，他很快回信說：

云芳同志：

七月八日的信收到，甚慰。羅哲同志英勇犧牲，早就聽到一些消息。一九四五年在重慶的時候，見到張維兄，曾打聽你們的下落……現知你仍健在，并有兩個女兒能繼承羅哲遺志，我很高興。羅哲為黨艱苦工作，我可作證，當時沒有別的證件。恤金由誰領的問題，應由當地政府去作決定，如果決定給繼子，不給女兒，也就算了，不必為此去爭論。墳墓可由家屬修理。現寄上三百元，請你酌量處理。今后如果還有困難，可以告我設法……

在湘潭縣人民委員會資助下，羅哲烈士墓不久建成，1962年1月，又被重新修葺，改立墓碑，并加墓志。

毛澤東還于1958年6月和1960年8月先后兩次接曹云芳到他家中做客，并為她題寫了“為社會主義而奮斗”，勉勵她繼承先烈遺志，為建設祖國出力。

三

韶山是毛澤東的家鄉，那里有不少英烈為新中國的建立獻出了生命。毛澤東對韶山烈屬一直十分關懷。每當從韶山來信或上京人員口中得知烈士家屬經濟上有困難時，毛澤東除去信鼓勵他們“在生產中去陸續解決”外，總是從自己的稿費中拿出錢來，或購衣、物托人轉至，或匯款給予幫助，少則二三百，多則五六百元。而且還多次來信邀請多位烈士家屬到北京做客，還把其中生病者接到北京居住和治病，臨走時還給各位贈以衣、物或錢。

毛愛堂，1895年農歷六月十四日生，韶山村張旭沖人。在毛澤東的教育影響下，毛愛堂于1925年3月就開始秘密從事農民運動，并于同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這年底，他去廣東參加革命。1926年參加國民革命軍第四軍隨部北伐。1927年在湖北武昌英勇就義。

對此，他的弟弟毛愛桂并不知情，以為哥哥還活在人間。1949年冬，毛愛桂讓外甥李敦厚代寫一封致毛澤東的信，打聽毛愛堂的下落。

1950年5月12日，毛澤東親筆回信給毛愛桂說：

來信收到。令兄愛堂于1926年參加北伐軍，在廣東曾見過一面，以后即未見過。有人說已犧牲了，極為可惜。這是為國犧牲的，是光榮的。

毛愛桂從祖父毛祖富、父親毛恩苞到自己，三代與毛澤東一家為鄰，住在毛澤東舊居西頭幾間茅草房里，與毛澤東一家共用一個堂屋。1927年后，毛愛桂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將房屋賣給“天地公”小祠堂，與母親一起遷到張旭沖。

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愛桂患有眼疾，生活極為困難。在毛澤東關心下，政府出錢幫他治好了病，其兒子毛澤林也被安排到株洲商業部門工作。1955年4月，毛愛桂和姐姐毛春秀去北京看望了毛澤東。

毛澤東熱情招待了他們。在談話中，毛澤東一再囑咐：“你回去后，如果生活有困難，就寫信來。”在北京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看了好多地方后，毛愛桂因記掛家里的農活，要求盡快回去。毛澤東十分理解他的心情，沒有強留。

后來，一家媒體在采訪毛愛桂老人時，問：“您是毛主席的鄰居，我們想，您肯定是見過毛主席的……”還未說完，毛愛桂就把話接了過去：“見過，見過。1955年見過，1959年見過。不光見過，舊時候我還為他當過哨兵呢！”老人又解釋說：“其實也不是什么真哨兵，不過是為毛主席打打掩護，望一望風。那時候我還年小，只能做打風望哨的事。”

1925年，毛澤東以養病為名在韶山開展農民運動。為防趙恒惕的槍兵抓捕，毛澤東就讓毛愛桂“望風”報信。毛愛桂比毛澤東小21歲，當時也就是11歲的樣子。毛澤東他們在堂屋里開會，毛愛桂的哥哥毛愛堂也參加了。一天，毛愛桂正在地坪里玩，毛澤東喊住了他：“愛桂，你能幫我們完成一件任務嗎？”毛愛桂一聽，十二分樂意：“什么事？”毛澤東說：“你站到謝家屋場山嘴上去給我們望風。如果來了不相識的人，你就馬上發信號，是吃飯時就喊吃飯，不是吃飯的時候就打山歌。你曉得打山歌嗎？”“曉得曉得。”毛愛桂一跳三尺高，向對面的山嘴上奔去。就這樣，毛愛桂在一段時間里，還真就成了毛澤東的小哨兵。

采訪者又好奇地問：“毛主席會不會‘打山歌？”毛愛桂說：“他當然會唱啦，我現在都還記得哩。”

我們知道，毛澤東是從來不給他的親友安排工作的，但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幫助當年保姆陳玉英的女兒孫燕安排了工作；再一個就是幫毛愛桂的兒子毛澤林安排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

采訪者問：“毛主席是怎么想到要為你兒子安排工作的呢？”

毛愛桂說：“我寫信啦，我不寫信，他怎么知道呢？”略作停頓，他說：“毛主席他對我好哩。1952年的時候，接我到長沙的醫院里診治眼疾，花了他好多的錢。回來時，他還托人送給我200元錢，外帶200斤大米，不知道前世我祖上做了么子好事，跟他屋里共鄰居。”毛愛桂繼續說：“我就是怕用多了他的錢。1955年那一次去北京，是他帶信來讓我去的。我感謝他治好了我的病，他說不是他治好的，是醫生治好的。在北京住了半個多月，他就是用韶山話跟我講，要我講真話，生活有困難就寫信給他。他就怕我有困難，從北京回來的時候，他又塞給我300塊錢，還給了我姐姐300塊。我出門的時候，主席的秘書田家英跟我說，錢要細水長流地用，這些錢都是主席的稿費，包括你們來回的花銷，都是從主席的稿費里開支的。我當時一聽，只想把錢退給他。田家英說，主席給了就給了，這是主席的一片心意。”

四

毛澤建，毛澤東的堂妹，1921年春隨毛澤東來到長沙，入崇實女子職業學校和長沙自修大學補習學校讀書。192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秋考入衡陽省立第三女子師范學校，任該校中共學生支部書記和湘南學聯女生部部長。1926年夏，受黨指派與丈夫、共產黨員陳芬在衡陽開展農民運動。1927年11月，擔任中共衡山縣委組織和婦運委員。她和陳芬領導衡山農民游擊隊刺探敵情，襲擊挨戶團，打擊土豪劣紳，炸縣衙，破壞敵人的通訊設施，行動神出鬼沒，成了遠近聞名的女游擊隊長。1928年初，根據中共湘南特委指示，毛澤建參加朱德、陳毅領導的湘南起義，擔任耒陽縣游擊隊隊長，堅持游擊戰爭，指揮游擊隊摧毀了敵人許多反動據點，處決了省議員、大土豪趙水生和劣紳李善。1928年5月初，她和陳芬領導的游擊隊在夏壙鋪與耒陽縣挨戶團遭遇，展開激烈槍戰，因寡不敵眾，毛澤建和陳芬不幸先后被敵人逮捕。陳芬被殺害，毛澤建被井岡山根據地的紅軍救出。面對敵人的猛烈反撲，為了不拖累同志們，身懷有孕和負傷的毛澤建堅決要求留在當地隱蔽。不久，她產后，不幸再次被捕。敵人以她“系毛澤東之妹，馬日前后，均負共黨要職”，把她從耒陽押到衡陽，后又押到衡山，對她封官許愿和酷刑拷打，企圖從“女共黨”身上撈到我黨的重要機密和軍事行動計劃，但毛澤建始終堅貞不屈，她在獄中寫下了“誓死為黨”和“毛澤東是大有希望的，革命一定會勝利”等血書表達自己對黨的赤膽忠誠。1929年8月20日，毛澤建高呼“打倒蔣介石！”“中國共產黨萬歲！”等口號，英勇就義于湖南衡山縣馬廟坪，時年24歲。

毛澤建之死，讓毛澤東十分痛惜，他曾說：“菊妹子的犧牲很可惜，她是個好同志。”

毛澤建犧牲后，毛澤東非常關心她的親屬。

1950年，毛澤東的表兄文枚清等進京看望毛澤東，敘談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到毛澤建的親弟弟毛澤連的困難。當時，他上有年邁的父母，下有3 個孩子，眼睛又不好，家底又薄。毛澤東聽了，陷入了沉思，之后他認真地說：“澤連的困難我曉得，也不光只澤連一個人困難。如果我只解決他個人的困難，那我這個主席就不好當了！當然，澤連的困難我會盡力資助點。”

1952年10月2日，毛澤東給自己的老師毛宇居先生寫去一封信，并請他轉交毛澤連、毛澤榮：

宇居兄：

李鄒二位來京，收到你的信，并承佳貺，甚為感謝。

毛澤連來信叫苦，母尚未安葬，腳又未好，茲寄人民幣三百萬元，以一百萬元為六嬸葬費，二百萬元為澤連治病之費。請告他不要來京，可到長沙湘雅醫院診治，如湘雅診不好，北京也就診不好了。

另寄二百萬元給澤榮（遜五）助其家用，他有信來，我尚未復，請轉告他，不另寫信了。

以上均請費神轉致為荷！順問康吉。

毛澤東

一九五二年十月二日

毛澤東寫完信，又在后面補了一句：這些錢均是我自己的稿費，請告他們節用。

毛澤東上面信中所說“人民幣三百萬元”是當時舊幣，折合現幣300元。

毛澤東寄的這些錢，毛澤連很快就收到了。他用這筆錢安葬了母親，又診治好了自己的腿傷。在最困難的時候，他挺了過來，沒有向地方政府反映困難，沒有向黨組織要求照顧。

毛澤東對毛澤連的做法十分滿意，說：“澤連要算帶了個好頭，我的親戚們都應該向他看齊。”

以后，毛澤東時常寫信了解毛澤連的情況，并從自己稿費中開支，委托中央辦公廳秘書室，連續10余年給毛澤連寄上200到300元不等的錢，幫助他度過困難，直到1962 年湘潭縣民政局把毛澤連作為烈屬給予發放撫恤金為止。

（責任編輯：吳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