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餃子

西DU

就用青海高原上冬蟲夏草喂養出來的山羊肉、自家院子里種的大白菜、南邊紅崖子河谷里滿山滿地的野韭花還有極端溫差和強烈日照錘煉成的小麥粉、村口小廟旁汩汩而下的山泉水，信手拈來就是一頓讓人蕩氣回腸的人間美味——30多年前的一個冬日，那會兒人民剛剛溫飽、冬蟲夏草還主要用來喂牛羊、岳父買回村里第一臺電視機、我媳婦兒的二哥還在她媽媽肚子里踢騰、大哥還穿著開襠褲滿院子亂跑，正午陽光明媚，口兒刁的岳母挺著大肚子，調好了餃子餡、和好了面，準備犒勞一下自己。

但大伯家的孩子們來得正是時候，因為除了嬸子家，別處看不到《西游記》。悟空把人參果樹連根拔起的時候，熱騰騰的餃子也恰恰煮好端來。“你們吃過飯了嗎？”“嗯！”孩子們點點頭。“再吃點餃子吧！”“嗯！”孩子們又點點頭。三個年齡加起來正好25的半大小子瞬間就消滅了第一批勞動成果。岳母只好再包一些。跟果子永遠不夠弟子吃的劇情一樣，餃子似乎也永遠不夠孩子吃。因為男人去外地干活兒，餃子餡兒本來就準備得不多，況且，此時的孕婦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了。算了，反正還有一些肉和面，趕緊再調餡和面吧。奇怪，今天的電視臺怎么這么慷慨，《西游記》要一口氣放三集——新餃子出鍋的時候，白骨精才剛被打死，可憐的悟空，怎么總是被冤枉！羊肉、白菜終于吃光了，缸里的面粉下降得迅速；電視劇終于放完了，孩子們終于回家了！但自由了的孕婦已經餓得無力動彈，只能啃幾口冰涼的饅頭充饑——她的心涼過饅頭。然而事情并沒這么輕易地結束，幾天后小村的流言蜚語說嬸子包餃子，都沒舍得讓大伯家的孩子吃飽。那一刻，委屈的淚水淹沒了涉世未深的婦人。

跟多數悲劇一樣，小媳婦兒受欺負的故事也有個喜劇續集：有天大伯家剛煮好羊肉，他的小舅子大駕光臨。急中生智的大伯把肉藏在了炕桌下面，然而滿室的肉香和騰騰的熱氣還是曝光了他的人品，最終的結局自然是一大盆肉被眼睜睜吃得只剩骨渣。

岳母年輕時候絕對算是一個美人——看過我媳婦兒小時候的全家福，兩個哥哥端端正正地站著，妹妹頑皮而任性地鉆靠在岳父懷里，岳母站在最邊上，身段纖細，長發挽起，樸素的衣著難掩青春的活力，閃亮的雙眼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冀。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據夫人回憶有史以來家里沒吃過餃子，就連大年初一也是如此。岳父也沒少為此生悶氣。但只有一次例外，大哥工作后第一次回家探親，從格爾木千里迢迢帶回來一條上好的羊腿，岳母拗不過大家的強烈要求破戒做了一頓。吃第一個餃子的時候，她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看來，年輕時候的傷痛真的不容易忘卻，特別是對于一個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