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晶
上世紀70年代日本臨宇山人購入首批中國陶瓷,在其后廿載的收藏生涯里,他主力搜求漢、唐、宋、明作品。每件作品俱體現了藏家的心血、卓識和眼力,然而最讓他念茲在茲的始終是來自中國陶瓷盛世的宋瓷。
宋代提倡儒學,統治者標榜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以求長治久安。宋代國策采取守勢,對北方的遼、金等國長時間形成對峙局面,互不侵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態求得國家和平,在這種局面下,宋代的經濟得以快速發展,陶瓷于此時真正成為最高檔藝術品。宋代的陶瓷藝術是陶瓷史第一個高峰,以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名噪一時并稱雄了近千年,把陶瓷生產從實用化向藝術化轉化大大邁進了一步。
元/明初 鈞窯天藍釉菱花口盆托四字款南宋 龍泉窯雙魚紋折沿盤南宋 吉州窯木葉碗北宋 定窯劃花蓮文洗南宋 龍泉窯長頸瓶北宋 耀州窯刻牡丹花口尊南宋/元 吉州窯仿剔犀如意云紋梅瓶
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起,臨宇山人開始全力庋藏該時期的作品。其實這種收藏偏好在日本收藏界其來有自,自宋元時代起,日本藏家已對中國宋元陶瓷青睞有加,當時最新運抵鐮倉港口的“唐物”(即中國貨物),莫不讓日本的顯達之士望穿秋水、翹首以待。今年香港佳士得獲得臨宇山人珍藏,將推出三場專拍,當中的絕妙陶瓷琳瑯滿目,從河北定窯和浙江龍泉窯,乃至磁州窯系的陶器,種類之多讓人目不暇接。
近代,日本收藏界對中國的宋瓷奉若上品,競相收藏,以至于大量的宋瓷名品珍藏于日本。橫河民輔是日本最早的中國古陶瓷器收藏家,他創立的收藏今日依然是代表日本的一大收藏。昭和七年(1932)以后,橫河數次捐贈給帝室博物館的中國古陶瓷器收藏,其總數為811件。具體有:漢明器、俑類約10件;唐三彩約50件;宋瓷中,鈞窯15件,磁州類約30件,青白瓷15件,天目約30件等等。至昭和十年(1935),日本誕生了以橫河收藏為首的、數個典型的中國古陶瓷器收藏,直至今日,這些收藏依然氣勢威嚴。
日本近代宋瓷的流入狀況大致如下:明治三十至四十年代,高麗古墓出土的耀州窯和白瓷等質量較高的瓷器;其次是明治四十年代以后,伴隨著中國本土的“盜掘熱”的帶入品,而且主要是自大正中后期,以鉅鹿的發現為契機,日本出現磁州窯熱潮。
大正十年至十一年(1921~1922),奧田誠一相繼發表了下述有關中國古陶瓷器的論文:《關于宋窯紅綠彩盂》、《關于高麗黑花》、《最近頻繁帶入的宋瓷》。大正十一年,作為《陶雅集》的第三輯,上田恭輔氏發行了《中國陶瓷高麗黑花》,這大概是日本宋瓷研究的開端。大正十二年(1923),上田在《陶雅集》的第八輯上,發表了《對定窯的考察》,以后作為磁州窯的特集,上田又發表了《亞東》。就這樣,大正十年以后,宋瓷的研究漸漸步入正軌,其中頻繁出現的論題,基本局限于磁州窯。
奧田誠一在《最近頻繁帶入的宋瓷》中提到:“最近出現了被稱贊為宋窯的中國陶器,并受到一部分人的歡迎。這本來屬于我國愛好家所說的高麗黑花之類,而且作為中國的東西,這在我國以前一直無人知悉,因此,過去的茶道人士沒有留下任何贊賞的記述。這沒人知悉、沒人在意的器物,最近開始受到學者和藝術家們的關注和玩賞,這是頗為有趣的傾向……”
在發現鉅鹿數年后的大正十一年,以前對日本人來說,幾乎未曾見過的宋瓷,受到一部分愛好者尤其是美術院系的畫家們的注目,而且他們的主要興趣在磁州窯上。這種對磁州窯等宋瓷的興趣,充分體現于昭和初期陶話會主辦的“宋瓷”展觀上,也體現于昭和七年工政會發行的《鉅鹿出土陶》中。在前者的展覽上,共展出瓷器60件左右,除1件鈞窯、2件定窯、5件青白瓷、1件北方青瓷、2件黑釉、1件南宋龍泉窯青瓷等之外,其余幾乎全是磁州窯的東西。可以說,這的確顯示了日本人對宋瓷的喜好程度。大概磁州窯的鄉土氣息及溫和恬靜的風格,受到了特別的喜愛。
事實上,作為研究的背景,鉅鹿出土是直接的契機。此外這前后歐美人相繼發表了對宋瓷的研究成果,這大概激發了日本的研究。日本的這些研究,內容都極為基本,例如:奧田通過與最近的帶入品的制法、釉藥、樣式做比較,論述在高麗黑花中,有中國磁州窯系統的東西,并把對兩者的嚴格區別,作為研究的主要目的。
在臨宇山人的珍藏中,我們可以看到數件磁州窯精品。有一例高足外撇、喇叭形口的北宋/金代磁州窯黑剔花牡丹紋瓶,瓶頸瓣紋重疊,纏枝牡丹紋環繞器身,這類用雙層化妝土剔花的手法,正是磁州窯難度最大的工藝之一。施此工藝者,先在瓶身掛一層白色化妝土,干后再罩一層黑色或深褐色化妝土。第二層干后,工匠在黑土刻制紋飾細節和輪廓,并剔去作為圖案背景的黑土,使白土外露。完成后,瓶身薄施一層透明釉,并入窯燒造。成品的白地黑花流利灑脫,但唯有技藝精湛者,方能在剔去黑土之余,而無損其下的白土。
臨宇山人的收藏中還有一例紋飾明快的北宋/金磁州窯白地黑花缽,此器深腹,高足小巧,但其黑花并非剔劃而成,而是用筆直接在白地作畫。紋飾共有四組折枝花,畫工流暢、筆意揮灑。由于此處圖紋并非剔花,而是用畫筆勾勒,所以其畫風更流轉如意。雖然如此,要用濃稠的化妝土,在另一層未經窯燒的瓷泥上作畫,當中涉及高超的技術。
臨宇山人的收藏中有一例金代磁州窯紅綠彩魚藻紋碗,它呈現的正是第三種磁州窯裝飾技巧——釉上彩可能是磁州窯最具創意的裝飾工藝,它在公元12世紀末或13世紀初已為當地窯口采用。據目前證據看來,這很可能是一例創始于民窯而終為元代御窯采納的裝飾技巧。燒造磁州器物時,瓷工先為泥胎施一層淺色化妝土,其上再掛一層無色透明釉,始用燒陶溫度入窯烘焙。冷卻后,經窯燒的釉面上再施以鉛助熔的釉上彩,并用較低的溫度二次窯燒。磁州窯最盛行的釉上彩為紅綠二色,而黃色亦時可得見。
宋瓷中,茶用具對日本的影響極為深厚。在臨宇山人的吉州窯珍藏中,其裝飾手法多變的吉州窯茶盞最獨具匠心的裝飾方式之一,是在濕潤的深色釉上鋪一片天然樹葉,窯燒時葉子因氧化而燃燒殆盡,但葉中的礦物質有助熔作用,使接觸到葉子的釉料變薄,而葉子所含的氧化磷則使釉色變淡,結果,碗內留下一個淺淡而逼真的“葉影”。
時至宋代,品茗在宮廷和權要貴胄之間日益流行,茶具的地位也變得舉足輕重。宋徽宗曾親自撰寫十二章《大觀茶論》。由于斗茶之風漸熾,黑色茶盞于焉蔚為風潮。蔡襄(1012~1067)所著《茶錄》有言:“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絞如兔毫,其坯微厚,燴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宋徽宗亦指出,福建黑盞保溫效果尤佳。
福建建安茶盞,當屬宋代黑釉茶盞之冠,臨宇山人亦珍藏數例佳妙建窯盞。建窯胎土富含高鐵,許多建窯器物采用的是液相分離釉,而物相分離過程中在釉中形成的小玻璃珠,可將多余的鐵帶至釉面。在這個過程的初始階段,這些小珠產生了狀若茶葉末釉的斑駁效果。浮至釉面的小珠破裂后,形成所謂的“油滴斑”,而破裂的小泡隨釉料沿著盞壁流消而下時,即出現筋脈狀的兔毫式條紋,就此可參見藏品中的南宋建窯兔毫蓋。冷卻過程中,多余氧化鐵的微晶不斷增加,因而產生更多的條紋,由于氧化鐵的三個主要形態呈色各異,所以其呈色千變萬化。
臨宇山人珍藏中也有淡雅精致、紋飾雋永的象牙白定瓷,與紋飾自然奔放的磁州、吉州窯器物和釉色厚潤深沉的建窯瓷大異其趣。其中有一批極品定窯瓷,它們或劃刻紋飾,或飾印花。此次拍賣的北宋定窯劃花蓮紋洗屬于前者,其蓮紋刻畫生動、工藝嫻熟。定釉清澈透明,幾近無色,加上胎質瑩白,所以刻劃而成的紋飾格外細膩雅潔,畫瓷者更采用雙線來勾勒紋樣,使之看來更生動立體。
另一件北宋青白釉瓜棱執壺,其流修長外伸,口端平切,確保出水多少絲毫不差。此壺精美絕倫,蓋和其上系繩的小扣均完好無缺,它于1971年6月獲評定為重要文化財產,并多次在展覽中亮相,更是諸多學術文章的研究對象,相關的文獻記錄至少可上溯至1943年,其受重視的程度可見一斑。此器呈瓜棱形,壺身上半部的劃花細膩動人,紋飾含蓄雋雅,呈現的正是早期定瓷風格。拍品中還有一件造型秀美的南宋青白釉刻卷草紋梅瓶,其紋飾線條更為清晰,因刻痕較深,致使青白釉在線條凹陷處略有積釉。此瓶的卷草紋延綿不斷,使器表紋飾更繁復生動。
臨宇山人的收藏,可以看到日本近現代以來,對中國陶瓷最正統的審美態度。(部分資料引用于富田升著《近代日本的中國藝術品流轉與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