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洗塵

周偉

父親說，要靠本事討飯吃。

本事，娘肚子里帶不出來，要靠一分一分地攢起來，攢足本錢了，心里才有底，遇事會不慌，處變會不驚。本事，壯身的。多了，藝不壓身;少了，撓頭掏手心都不行，手心上哪能煎出個雞蛋來？本事，少不得，也虛不得。虛了，再裝，再誑，打腫臉也充不上個胖子。

父親又說，你只要攢起勁來，沒有什么不行的。

在父親的心中，兒子總是最好的。怕就怕自己的兒子先虛了膽、消了氣，稀泥軟蛋了。好像兒子只要鼓起勇氣，攢起勁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無事可難，無人能擋。

父親還說，只圖睡個安穩覺。

一個人干干凈凈、明明白白，一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夜里睡覺才睡得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睡覺吃飯的事，都一樣，在尋常百姓家，都是天大的事，來不得半點馬虎和虛幻。

母親說，出門報個平安回來啰。

平平安安才是真，其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虛的，霎時就會灰飛煙滅。平安是天，幸福是地。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平安，哪來的幸福？平安架橋，幸福抵岸。

母親又說，和氣待人，笑臉處世，絕對不會有錯的。

和和氣氣，見人三分笑。你敬人家一尺，人家敬你一丈。走南闖北，做生意嘛，和氣生財，笑臉貼金;求人辦事，“雷公”不打笑臉人……

母親還說，有事不要窩在心里，回家來坐坐。

發牢騷，無名地發火，甚至兇兇地罵人，都行，就是不要生悶氣，把事窩在心里，會窩出病來。都說出來，清理清理，晾曬個遍。或者靜靜地坐一陣，歇一陣，過過濾，再飽飽地吃一頓母親做的飯菜。然后，清清爽爽，打著飽嗝上路吧。

奶奶說，在外面，天冷要加衣。

我的心一熱，熱遍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奶奶又說，要念好，多念好，念好好。

我感到世界總是那樣的美好。

奶奶還說，人總是要走的，讓我平平靜靜地走。

原本死竟是這樣的平靜而安然，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了無牽掛。其實，生生死死，情情愛愛，悲悲喜喜，都是家常的事兒。

妻子說，喝酒傷胃傷肝呢。

我知道，妻子最怕傷的是感情。

妻子又說，早一點歸屋呢。

我知道，妻子最怕我的心放野了，到時九頭牛也牽不回來。

妻子還說，也不靠你當官發財也不圖你出人頭地呢。

我知道，妻子心中的最好——千好萬好不如知冷知熱在一起的好。

兒子說，莫老管著我。

兒子要的是自由的天地。我不能不給，卻總在自由的天地里給他加了框框，還顯得很大方地到處講給了兒子好大一個自由的空間。

兒子又說，莫動不動就訓人。

兒子要的是平等的舞臺。兒子要與我平起平坐平等對話，我盡管不太情愿，有時也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想一想，就覺得很多事情大變了樣。

兒子還說，莫老把你的都當成我的。

兒子要的是快樂的天堂。兒子講我，莫把你的主題看成我的主題，莫把你的快樂當成我的快樂。我終于理解兒子要的快樂哪怕不是我的快樂，我也要快樂地接受。否則，兒子的快樂就不會是真正的快樂。

朋友說，有事要跟朋友講一聲，打個招呼。

朋友說，一個朋友一條路，朋友多了路好走。

朋友又說，是真正的朋友，就要兩肋插刀！

我就滿世界里闖蕩。

我就滿世界里找朋友。

我疲憊不堪的時候，總會記起兒時的童謠：找找找，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握握手，我是你的好朋友。

我笑了，握緊朋友的手。

聽慣了家常話兒，總覺得家常無華，平淡無奇。夜深人靜的時候，聽——春風化雨，清流洗塵，花開有聲。在五顏六色的季節里，涌動著一朵朵生命的浪花，美妙動情！

每一句都是家常話兒。家常話兒不斷，天天新鮮，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邱寶珊摘自《西安晚報》2015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