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新
唐家觀:一件顏色黯淡的舊衣裳
梅山蠻荒 資水匆匆而過時
一件歲月的衣裳 不小心
掛脫在荊藜叢生的崖岸上
逝者如斯 資水永不回頭
唐宋風 明清雨
千年的沖洗 唐家觀
就如一件顏色黯淡的舊衣裳
江山易主 說不清
有多少個朝代
時間或長或短地
穿著它粉墨登臺 刀光
一閃 又黯然收場
一對民國的情侶手牽手
越過導演的目光
真實而親密地走過古巷
留著長發的攝像師捧著最具賣點的劇情
滿臉興奮 像是捧著
衣袖里尚存的余溫
打牌的婦人爭得面紅耳赤
宛若一枚釘在領口
卻不合時宜的方形紐扣
老街咳嗽激烈 挖掘機得寸進尺
嘶鳴的風
讓掛在崖岸上的衣裳戰栗不止
吊腳樓 青石板 肅穆的宗祠
傾斜的鏤空門窗
這些夕陽中僅存的圖案
在暮藹中訴說著光陰
顏色 越來越模糊不清
九月,我在梅山等你
資水一天天消瘦
披一襲薄涼
九月 我在梅山
梅山深處最后一個古塞
等你
心事在牛角的旗桿
獵獵飛揚
杉樹皮屋頂上張望的野狐
聞到一絲酒香就醉了
廄欄里的馬鹿脖子伸得長長
萬丈紅霞點燃資水
忍冬花 落日紅
盛開在你必經的小徑
逆流而上的晚風只輕輕一吹
一瓣瓣思念 簌簌而下
暮靄四合 所有的繁華
在目光中輾轉而過
繞過萬畝茶園
繞過苔痕滋生的石壁
誰倚鏤空花窗 吟哦
一生遺憾 一世蒼茫
不再為一場紅塵中的煙火
想起初識時的美麗
落葉紛飛 一地的凌亂
九月 我是梅山最后一個古寨
最后一位落寞的寨王
風吹過梅山
風吹過梅山
當我還在辨析天籟般蒼涼的歌聲
來自什么方向的時候
它獨自掠過山岡 推開小院的柴扉
拭去了一位老人眼角的淚痕
風還吹過杉樹皮壓蓋的村落
炊煙彌漫開來 一些怪異的面具
左搖右擺 牛角的旗桿下
賦閑的風車 村口的
水碾 吱呀作響
風還吹醒了半山腰睡熟的親人
它們在碑式的門前
擺上了白瓷的酒盅
或放飛一群白色的蝴蝶
當風吹過深幽的峽谷時
正在嬉戲的小溪
兀自站了起來 滿臉水霧
我掏出筆想要請風說說見聞
它一下子將我的采訪本
嘭的一聲 擲到了地上
劉家大院
鹿角溪財主劉清源奮斗一輩子
只為在梅山彭成堂號里
插上一枚耀眼的標簽
和時間較勁 光彩流年
時間輕輕一晃 百余年
宛若撕碎的諜譜 隨風而逝
他畢生的心血 一點點
被歲月掏空
關塞風清 江河浪靜
如今 他的名字
就如一件清代的衣服
掛在四合的院墻
閑中歲月 靜里乾坤
偶爾有只蝙蝠 乘著黃昏
忽地飛進來 趴在一塊叫吉祥
或叫長生的牌匾上
一陣風吹來 過去的
爭吵聲 笑聲 哀泣聲
枯葉一樣飄在圍廊
角落 久久回蕩
梅山深處
最終是時光泄露了秘密
歲月打劫后的殘局袒露在眼前
獵具四散 杯盤狼藉
匍匐在墻角的銅壺仍有酒香溢出
喝茶的小蠻女已經走遠
青花瓷碎片隔斷了宋代的花紋
土筑的戲臺 石柱的烽火
歷史是一匹彪悍的戰馬
踏破記憶 將軍的鮮血
染紅了司徒古道
明清的風雨 飄滿廊道
民國的屋檐下 雛燕呢喃
一座座被歲月遺棄的古村落
靜臥夕陽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資水自顧自地默默流淌
浪花簇擁著一尊倒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