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
一位來自敘利亞的稀客,讓全世界的鎂光燈再次聚焦北京——應中國外交部邀請,2015年12月底,敘利亞副總理兼外交部長穆阿利姆首次來華訪問。在京期間,他對外界釋放出和平而積極的信號:敘利亞愿意參加一個月后在日內瓦舉行的和平談判,并希望談判可以幫助其組建全國統一政府。這是敘政府首次同意在聯合國框架下進行和談。
這樣的驚喜只是開始——敘政府代表前腳剛走,后腳落地首都國際機場的航班就送來了敘利亞反對派。在五年持續戰亂、各種因素交織的敘利亞問題上,中國首次一改低調,主動擔當起和平斡旋角色,令外界頗為好奇:這一次是怎么了?

中方順勢而為
處于危機漩渦中的敘利亞多年戰火紛飛、動蕩不安、難民成群;而其之外,以美國和俄羅斯為首的勢力以及其他中東大國、加上不斷崛起的極端恐怖主義勢力“伊斯蘭國”,在此展開激烈的利益角逐。
自敘利亞危機爆發以來,中國在敘利亞問題上始終堅持政治解決、反對外部武力干預的原則立場。作為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中國連續四次在安理會動用否決權,由此也招致西方以及部分阿拉伯國家的不解和責難,并被形容為“態度曖昧”或“邊緣位置”。
因此,這次中國突然高調地擔當起如此重要的角色,令不少人大吃一驚。就在穆阿利姆訪華第一天,西方媒體紛紛以《中國愿意擔當敘利亞調停者》為題報道此事,埃及《每日新聞》更提出疑問:中國在敘利亞的主動反映其外交策略變了么?
“這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據中國前中東問題特使吳思科向《鳳凰周刊》記者介紹,大家覺得驚訝,是因為外界對中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努力不熟悉,其實中方一直保持著與敘利亞各方的接觸。“此次穆阿利姆的訪華是2015年10月敘利亞總統特使塔伊娜·夏班訪華時向中方提出的建議,他也是來華敘利亞政府官員中級別最高的一位。”
中國與敘利亞反對派的交往也從未間斷。2014年4月,敘利亞反對派組織“反對派和革命力量全國聯盟”主席杰爾巴一行來華訪問;2013年9月,敘利亞反對派“全國對話聯盟”代表團受邀訪華。而在2012年,中國人民外交學會先后邀請“全國民主變革力量民族協調機構”副總協調員、海外部門負責人哈桑·馬尼阿,“全國委員會”主席加利溫,“全國民主變革力量民族協調機構”總協調員阿濟姆等反對派團體領導人率團訪華。
由于敘利亞反對派派系眾多,此次中國進行斡旋的對象主要是敘利亞國外最大的反對派“反對派和革命力量全國聯盟”。“在眾多反對派中,該組織勢力最為強大,態度也最為激烈,認定當局政府必須下臺。”吳思科說,但敘利亞政府軍對捍衛其合法席位的態度也十分堅決,即使是參與談判,他們也會堅持選舉路線。“目前政府軍對未來的民主選舉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其認為選舉結果最終會倒向自己。”
俄羅斯衛星網則引述俄羅斯中國問題專家維諾戈爾茨基的話說,中國選擇了最有利的時機參與調解敘利亞危機。“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調解敘利亞沖突的決議,為和平解決敘利亞問題創造了條件。這也有助于提高中國在調解國際沖突事務中的威望。”2015年12月18日,聯合國安理會罕見達成2254號決議,各方達成和平解決敘利亞問題的共識,明確了尋求政治解決、敘利亞人民決定敘前途命運、聯合國發揮斡旋主渠道作用等三大原則。
同一天,敘利亞反對派和談領導機構總協調人里亞德·希賈卜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表示,該機構選舉產生與敘政府進行談判的領導架構,產生了總協調人和談判小組,成立了相關法律、國際關系、新聞、行政和財務委員會,并制定下一階段與敘政府談判的基本原則和框架。該機構準備從2016年1月開啟談判,并就談判細節和程序與聯合國敘利亞問題特別代表開始溝通。
“中國順勢邀請了敘利亞雙方訪華,”一位不具名的聯合國資深外交官告訴《鳳凰周刊》,中國一直在聯合國框架下推動熱點爭議問題的解決,這次也不例外。“此次中國斡旋的目的是推動敘雙方就政治過渡進程緊急展開正式談判,以實現危機的解決。”
介入仍須謹慎
由于此前在南蘇丹問題上,中國派遣維和部隊和政治斡旋或與自身在南蘇丹的石油利益相關,因而,外界有質疑聲音認為,中國這次是否在聯合國的保護傘下,借機維護其在敘利亞的經濟利益。
對此,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亞洲事務資深顧問葛來儀(Bonnie Glaser)直言:“談起中國在敘利亞的經濟利益,可以說是‘不重要”。來自世界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數據顯示,2009年中國與敘利亞的貿易額為22億美元;敘利亞開戰后,2012年兩國貿易額下降到11億美元。“對敘利亞來說,中國是其最大的進口國,但對中國來說,這些貿易量只是‘毛毛雨。盡管中石油和敘利亞幼發拉底石油公司(AL-FURAT)有合作關系,但在中東地區,沙特阿拉伯才是中國最大的能源供應國。”
實際上,與美國、俄羅斯等國不同,中國與阿薩德政府此前并沒有太深的交往,也沒有直接的地緣政治野心或是軍事利益。
在中東地區,中國這類帶有和平愿景的“積極有為”并不是頭一次。早在2013年5月,中國就擔當過巴以沖突的“調停者”。相比敘利亞問題,巴以沖突更為長期和棘手。與此次類似,當時中方也邀請了雙方代表(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和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不同的是,由于巴以領導人訪華時間上稍有重合,故安排前者在北京,后者在上海分別會面。
另一個相似點是,中國在斡旋這些熱點問題時都會提及一系列和平主張。在斡旋巴以沖突時,中國提出了“五點主張”;此次敘利亞問題上,中國先后提出過“四點主張”、“六點主張”和“五點主張”。從可查的報道來看,這些最后被提煉為“三點主張”。據悉,其中的一些核心思想還被時任聯合國敘利亞問題特使安南采納,成為安南“六點建議”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過相比巴以沖突,敘利亞危機與中國自身的政治利益更為相關。“中國一直強調敘利亞問題由敘利亞人民自己解決;更大程度上,中國傾向于阻止外部政治實力干預敘利亞危機。對中國來說,外部主導的陣營正在這些動蕩的地區進行政權更迭,這是中國絕對不愿看到的。”日本《外交官》雜志副主編香農·蒂耶茲(Shannon Tiezzi)分析稱。
在美國海軍分析中心中國項目分析師喬爾·烏斯諾看來,中國希望國際危機能在它可以發聲的機構內解決,他們更青睞自己具有否決權的論壇。“北京的戰略是防止另一場伊拉克戰爭。”
一個明顯的趨勢是,中國在中東的外交范圍日益擴大。除了巴以沖突和敘利亞危機,中國也在伊朗核談判中扮演著積極的角色。2015年12月底,伊拉克總理海德爾·阿巴迪首次對華訪問,中伊發表聯合聲明,宣布將兩國關系升級為戰略伙伴關系,雙方還簽署了有關石油和天然氣的諒解備忘錄,承諾“建立能源領域特別是油氣領域長期全面的戰略合作關系”。
“中國在中東熱點問題上呈現出更加積極的態度,和目前我們的整體外交思路息息相關。”吳思科解釋道,“加上中東地區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點區域之一,從長遠來看,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關乎中國海外利益。”
此外,這一系列舉動也是為了給2016年中國在西亞北非地區采取的新一輪外交做鋪墊。據吳思科透露,今年是中國同埃及等阿拉伯國家建交60周年,也是新中國開啟同這個地區交往的60周年。“到目前為止,中東是唯一(中國領導人)還沒有踏足的地區。早在去年4月就有傳言稱,中國領導人將對該地區進行訪問,但因故推遲,我想今年若能出訪,會是個好機遇。”不過,這位資深外交官也提醒道,“中國在中東問題上有所作為的同時,也應當謹慎,不要在危機漩渦中牽涉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