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民國自袁世凱“翹了”,中央政府各個衙門就開始鬧窮,因為各個省都不往北京交錢,大小軍頭兒開始割據。
不過,雖說是割據,誰也不敢說把中央政府廢了,割據的名頭,從督軍到鎮守使,都還得中央任命。如果中央的一紙任命不下來,軍頭就會嚷嚷跟中央脫離關系,嚷嚷完了,心里還是有點惴惴的。所以,脫離也脫離不了太久,經人說和一下,關系緩和了,依舊討個任命,但還是不給中央交錢。
那個時候,中央政府的各個衙門,只有財政部、交通部和外交部稍好一點,人稱“紅衙門”。
財政部不消說,可以發行公債,每年扣除的庚子賠款的余額、關余和鹽余,要從那兒過。有錢從手上過,就窮不了。交通部管著幾條鐵路,京漢線、津浦線、京張線和京奉線。晚清到民國,鐵路都掙錢,有鐵路管,交通部也就有錢花。
外交部比不了財政部和交通部,但也有各國退還的庚款過手,所以,也還湊合。其他的部門可就沒轍了,只有少數部門的下屬機構,由于能在北京管點有油水的事兒,日子好過一點,比如內政部下屬的廟壇管理處,下轄北海、頤和園等幾處公園,可以有票款進賬,于是成了內政部最肥的部門。
相對而言,段祺瑞的皖系把持中央政府的時候,情況還好一點。因為段政府能借到外債,但是借來的外債都用來打內戰了,所以,也就是陸軍部最肥,海軍部就差些,艦隊經常連煤都買不起,至于總參謀部,更是經常欠薪。
到了曹錕上臺、直系當家的時候,由于吳佩孚不讓借外債,所以,中央政府窮得一塌糊涂,連一向還不錯的外交部也揭不開鍋,各個駐外使節,紛紛下旗回國。
欠薪是北洋政府的常態,沒錢的黑衙門,經常一年兩載地欠薪。當年魯迅是教育部的僉事,他自己統計,欠薪欠得成年累月,賬面上,他已經成大富翁了。所以,那時候的公務員,經常會開展討薪運動,一般都是集合起來,一起到財政部或者總理府和總統府靜坐示威,警察也不管。
當然,討薪聲勢過于浩大了,各部門的首長也會出來想辦法,弄點錢打發一下。這就需要各顯神通了,比如總參謀部,藏有各地的軍事地圖,哪個軍頭要買,拿錢來,錢出得越多,給的地圖越細。軍頭們仗打得越多,他們的生意也就越好。
當然,仗打多了,交通部就有麻煩了,各地軍頭拆鐵路、搶車皮,把原本不錯的鐵路生意弄得一天不如一天。所以,連交通部的鐵路局,也開始欠薪。一急眼,京漢路局把月臺上的鐵棚子都抵押了,弄到錢,應付一陣兒是一陣兒。
總是遭遇欠薪的官兒,是災官兒。像魯迅,就干脆跑到大學兼職,掙講師、教授的薪水。但沒有這個本事的,就只好忍著,經常性地參加討薪運動,每年討出來一兩成的薪水,湊合著過。好在那時候北京的物價極低,有點錢就能過日子。
最痛苦的是,北京政府的主子經常換人,你當一陣家,我當一陣家。只要大頭兒換了,各個衙門的頭兒都跟著換,頭兒一換,下面的官員也得跟著換。要緊的部門,肯定換上自己人,其他的人自己看著辦,如果馬屁和“意思”跟不上,職位就得丟。北洋時代,文官制度還沒有建立,所以,各部門的文官穩定性差。
有災官就有福官兒。但凡好一點的部門,每個部門都超編,一個股可以塞進去百十人,大部分都是吃干薪的。但凡比較好的部門的首長,一上任,手里就會收到一大把條子,各方面有勢力的大佬,都把自己的親屬、學生、干親人等往你這里塞。來頭小的可以不理,來頭大的根本惹不起,只能照辦。所以,凡是能發薪的部門,吃干薪的都非常多。吃著吃著,這些部門也完蛋了,然后再吃下一個。
只是,在那個時代,無論災官兒還是福官兒,棄官不做的還不多見。包括一些黑衙門的官兒,無論怎樣欠薪,都不辭職。魯迅先生因為女師大的學潮被教育總長章士釗免了職,他還跟總長在平政院打官司,打贏了,才走人。畢竟,清朝過去的時間不長,在人們的習慣里,做官還是讀書人最好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