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學標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2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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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新意,不踐古人
——淺談于茂陽先生的書法藝術
徐學標(山東工藝美術學院250000)
于茂陽先生是當代山東書法教育的領軍者,曾先后創辦了聊城大學書法教育專業及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書法裝飾專業。先生在書法理論與實踐創作方面,也取得了不菲的成就。筆者在此即就先生的書學理念以及近年來的書風嬗變談談自己的認識與感想。
“書法首先要根植于傳統然后才能創新,只有與大眾相結合才會具有鮮活的生命力”,這是于茂陽先生反復提到過的,多年來恪守的書法實踐與教育理念,該理念對書法發展所無法回避的兩大基本問題——傳統與創新做出了完美闡釋、概括。
書法的發展離不開創新,創新是中國書法生生不息,長盛不衰的內在推動力,王羲之《蘭亭詩》謂:“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釋亞棲《論書》亦謂:“凡書通即變。王變白云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永禪師、褚遂良、顏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書中法,后皆自變其體,以傳后世,具得垂名。”書法史上晉韻、唐法、宋意、明姿等,代表各期最高水準的書法成就的獲得,無一不是在順應時代的基礎上銳意出新的結果,在此意義上大談創新似無不可。然當下書法領域亦存在一大頑疾,即是對創新無限制的拔高,把創新當成了品評書法水平高低與否的唯一標準。縱觀當今書壇,創新之聲不絕于耳,朝學執筆暮即創新絕非奇聞異談,個性風格不夠突出、不夠鮮明則幾乎等同于歷史上的“書奴”之譏。而“書法新古典主義”“學院派”“藝術書法”“前衛派”“后現代”等此起彼伏交替出現的諸多學說與流派,無一不是將創新奉為大纛,極力張揚。
于茂陽先生認為,創新是一種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也并非人人都能成功。創新必須以對傳統的充分接受與學習為基本前提,只有在繼承傳統基礎上的創新,才是真正的創新。為傳統所囿,陳陳相因,固為不妥,然一捉毛錐,即想到自立風格,一鳴驚人,亦不知其何往!至于為標榜自我,確立一派,不惜推倒傳統經典及大部書法史者,于茂陽先生稱之為是吞象之蛇,無法與之言藝。
對于以創新為壓倒一切而無視傳統者所持創新手段及風格,于茂陽先生總結為三條:糊涂亂抹、飛揚跋扈、狂怪粗野。認為,這些所謂的創新手段并非前人沒有嘗試過,只不過事實證明都是錯誤的、失敗的而被棄之不用,古代史書中所載書體之名總量多達三百余種,這三百余種書體,絕大多數都異于我們習見的篆、隸、楷、行、草五體書的一般形態,如金鵲書、玉文書、鵠頭書、日書、龜文書、鳳書、麒麟書、云書、仙人書、列書、真文書、花草隸、龍虎篆,徐堅《初學記》謂之“皆出于六義八體之書,而因事生變者也”。對于這些“出于六義八體,因事生變”的特殊書體,孫過庭《書譜》稱之為“龜鶴云霧之流”,以此表現者亦被目為不入流的雜耍。于茂陽先生在多個場合反復提到過,當今社會所存在的各種所謂的流派、學說,其創新手段,亦大體不離這種雜耍的范疇,皆為犧牲書法的書寫性而刻意的追求所謂個性風格,突出表現為對筆勢連貫的消解與淡化——在刻意表現“丑、拙、簡、直”的過程中,拋卻了書法創作所應遵循的基本書寫規律,從而使書法創作行為發生了變異——走上了工藝制作之路。
中國漢字的書寫,并非一開始就成為一門獨立于實用之外的藝術門類,其藝術性的基本規則是在基于實用的基礎上不斷豐富、完備的。書法自漢魏六朝走上完全自覺化的發展之路,在此之前的歷史時期內,盡管中國漢字最基本的“畫成其物,隨體詰詘”的原始造字方法,決定了漢字的書寫天然具有可變性的藝術基因,但這種藝術性還不能狹義的理解為后世的書法藝術,主要原因即是象形為主的構字方法,其藝術性的變化是由單根線條獨立書寫搭配組合而成形的,缺少線條之間連貫的書寫規律,而這種連貫性的書寫也即后世所稱之筆勢連貫的主要內容。隸變的結束、今體書的出現,標志著以象形為主靠單根線條組合搭配成形的書寫規范,完全被以筆勢連貫為主的書寫所取代,從而使中國漢字的書寫擺脫了搭配、布置的泛藝術范疇,開始成為一門完全獨立的書法藝術。之后,盡管書法的形式構成不斷豐富,審美要素不斷拓展,但卻沒有任何一種成功的創新,是脫離筆勢連貫閉門營造的。孫過庭所貶斥的“龜鶴云露”之流,史書中所記載的龍書、柳葉書等書體之所以不傳,也即是這一原因。筆勢連貫的書寫規律所強調的是書法的創作必須在不可重復、不可逆轉的連綿書寫中來表現書家的審美理想,這是追求書法之美的前提條件。縱觀歷史上的一切成功之作,皆以筆勢連貫為必須遵循的一條基本創作法則。當然,也不能簡單的把筆勢連貫狹義的理解為只求連貫快速,它還昭示出中國藝術精神所一貫主張的自然變化之道。蔡邕《九勢》中說“夫書肇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焉”,也間接說明了筆勢連貫與自然變化之美的關系。
于茂陽先生窮本究源,對當今書法界以創新壓倒一切而導致的諸多不良傾向所進行的全面分析,為其書學理念提供了強有力的無可辯駁的理論支撐。
于茂陽先生對傳統與創新的認識有著綜合性、全面性的特點,并非是孤立的、單一的。如,他認為,個性的鮮明、風格的強弱,并非是構成書法作品水平高低的唯一因素,二王父子與揚州八怪中的鄭板橋、金農二家,若論風格的鮮明程度,鄭金二家明顯甚于二王,然卻不會有人認為水平上二王父子不如鄭金,可見書法之魅力在于其恒久的可咀嚼性而非暫時的感官刺激;并非現在能夠看到的所有古代作品都屬于需要接受學習的“傳統”組成部分,都可以稱其為傳統書法。能夠進入傳統的,只會是經過歷史選擇并被大眾所廣泛認可的,具有普世價值的典范性作品。《蘭亭序》《集王圣教序》《魯公三稿》等這些傳世名作,不僅構成書法之傳統,而且能夠給學書者以無限的啟迪,是我們應當取法學習的經典淵源。那種不走尋常正途,挖空心思試圖從民間出土的只磚片瓦中搜刮出古人留下的一絲余瀝,以尋求個性風格的突破,是需要極力否定與排斥的。
于茂陽先生以其自身的書法探索,以及在書法教育領域的重大影響,積極倡導傳統書法,學習經典,影響到了一大批書法學子,其輻射范圍絕非僅限于山東一省一地。
在具體的書法實踐方面,于茂陽先生身體力行,堅定不移的貫徹其書學理念,走傳統經典之路,先生自謂:“余幼好書,六歲春,先大人即授余《顏勤禮碑》,囑予精心臨仿;十二歲得見《集王圣教序》,神魂遂為之擄掠,用志于此帖凡五載,自覺丑貌因之俊朗,萎骨因之健逸;十八歲后,由《魯公三稿》、米芾《苕溪詩》二帖而悟書法變化之道,沉浸其中三十余載,行草書貌由是初定;五十之后,方知章草之精奧——至簡、至拙、至真、至美,遂嘗試以章草筆意而化今體行草。此即余五十余年學書之大路也。”于茂陽先生五十歲之前,幾乎沒有所謂的創新意識,主要精力用之于對傳統的接受學習,書香氣息濃郁、傳統功底深厚,是于茂陽先生此期書風給人的主要印象。五十歲之后,于茂陽先生發現了章草變化之美,開始將主要精力用之于對章草的學習。于氏對章草的接受學習,并非是對自己前期書風的否定、推倒重來,而是以古化今:以今為體、以古為用。從而使其行草書呈現出了一種巧中愚拙、古樸大氣、內含豐富的持久魅力。于茂陽先生自謂這種書風還很不成熟,尚處于積極探索之中,然“知識觀之,莫不稱奇”,皆謂已成茂陽一家之書。
于茂陽先生所積極開拓的這種行草新風,最終能達到一種怎樣的高度,能夠走多遠,其歸結點到底在哪里?筆者實在難以估測。然以先生的學養、識鑒與執著,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于氏書風一定會帶給大家更多的驚喜,謂予不然,且俟異日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