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的人格

苗煒

我的手機裝上了來電提醒業務，每有電話進來，北京移動就會給出提醒——這是中介電話，已經被標記78次;這是騷擾電話，已經被標記12次;這是詐騙電話，已經被標記106次等等。我每天的電話大多是這三類，但也有漏網之魚，偶爾，我會接到一兩個南方口音的男子來電，讓我第二天去他的辦公室一趟。這個詐騙手段已經盡人皆知，騙子卻還在使用，我忍不住對著電話大罵。我想，騙子不會生氣，也不會氣餒，依然會勤勞勇敢地干下去。

我罵騙子，很大程度上是看不起他們低劣的騙術。多年來，騙術不斷進化，儼然成為一項高超的手藝，一些騙子堪稱大師。比如某某道長，再比如費迪南德·沃爾多·迪瑪拉。迪瑪拉度過了偽裝者的一生，他扮演過典獄長、警長助理、建筑師，朝鮮戰爭中在加拿大的一艘軍艦上服役，而且是當軍醫，他在船上還給16位傷員做過手術。據說，他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令人吃驚的快速學習能力，翻閱醫書就能治病救人。

心理學家瑪麗亞·庫尼科娃，最近出版一本書叫《信心的游戲》，分析騙術和騙子的人格，她在接受采訪時說，研究了多個騙子的案例之后，她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迪瑪拉，這個高中沒畢業的家伙在船上冒充軍醫，簡直是瘋狂之舉，而他居然成功了。在閱讀迪瑪拉的傳記時，庫尼科娃時常感嘆，此人也不是那么壞，此人原來還很有魅力，隨后驚覺——騙子在寫自傳、在接受采訪時，依然在行騙，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偽裝自己。為了寫這本書，庫尼科娃采訪了幾位詐騙犯，她說：“讓我感受深刻的是，他們了解我，他們做了一些功課，知道我出過什么書，愿意和我談談我寫的論文，他們做過背景研究。他們有許多借口，總會說，我不是為了騙錢。”

庫尼科娃說，騙子人格中有三個特征非常明顯，第一是移情能力缺失，他們不具備普通人都有的“移情能力”，移情能力是設身處地理解他人感受的一種能力。騙子不具備這種心理品質，他們像變態者一樣冷酷。第二是絕對的孤芳自賞，有強大的“本我”，相信最好的事情會在他身上發生，得到什么都是理所應當的，他們喜歡走捷徑，不愿意努力工作。第三是信奉馬基雅維利主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非常能夠說服他人，總相信自己是對的，善于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旨意行事。而被騙的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處在情感上的脆弱地位——當你覺得孤獨時，騙子很愿意給你提供你與外部世界發生聯系的假象。當你失去工作時，你不僅在財務問題上陷入弱者地位，在人際關系上也變得脆弱，友情靠不住了，浪漫事情也不太可能發生了。人們之所以不停地受騙，乃是出于一種進化的本性——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我們被教育，信任他人要比不信任他人更好。生活中也鼓勵那些善意的小小謊言：嘿，你今天看起來很漂亮。

苗 煒專欄作家讀書，寫字，旅游，鍛煉Columnist

生活中的確充滿謊言，比如某一款化妝品可以堂而皇之地說，用了我們的產品，你可以年輕十歲。這是欺騙中的阿爾法策略，直截了當，你肯定不信這說法。但那款產品繼續說，試用三個月，無效退款。這是欺騙中的歐米茄策略，假意讓你避開風險。于是你欺騙自己說，那我就試試唄，反正無效還能退款，實際上你也知道，這筆錢花出去后就不可能再回來。騙子這一招，我們在生活中也會使用，比如我們會和伴侶商量——我媽媽來和我們住兩個月怎么樣？怎么你不樂意？那讓她來住兩個禮拜吧。哈，你達到目的了。

庫尼科娃給我們的建議是，不要自我感覺良好，防止被騙的唯一妙招是做一個悲觀主義者，知道自己多糟糕，好事不會降臨，也沒有走狗屎運的可能。然而我們即使不被那樣的騙子騙，也是被這樣的騙子騙。我們的人生就是在中介、騷擾和欺騙中奮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