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卡夫卡
我每天很早就要起床,睜開惺忪的睡眼,穿上松松垮垮的羽絨服,拖著疲憊的腳步踱出小屋,步入那厚黑的空間。雖已是早晨,但看上去與黑夜沒什么區別。冰冷的晨風像冰水一樣撲面而至,順著我的鼻腔,流入肺中,就這樣吸上兩口,人就清醒了,步伐也加大了,但不能就此精神起來。我總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憊感,可我又能怎樣呢?
抬眼望去,此時的景色有一種奇異的美。道路兩旁的路燈像一團團發亮的蒲公英,吞吐著柔軟的針,在它們的照射下,層層晨霧好似波濤一樣,上下翻滾著。遠方黑暗中的行人于其中時隱時現,我大約可以看見他們低著頭,急匆匆的樣子。實際上我也是這個樣子,我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可既然大家都這樣匆忙,你能停下來散步或鉆回溫暖的小屋嗎?
就在我咬著牙,大步前行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我背后響起:“您好!”沒等我回答,他又搶著說:“我在這條路上見過您好多次。”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面色紅潤,十六七歲的男孩,他一邊笑一邊望著我。他是個可愛的小個子,但不知為什么,我感覺對他很抵觸,于是心不在焉地答了句:“那很巧呀。”然后加快了步伐。
“您不想聽我說幾句嗎?”他追上來說。
“不想,謝謝,我還要趕路。”
“先生,實際上,我想請您幫我個忙。”
“恕難從命,我還要趕時間。”
“我只是想讓您帶著我走而已。”那孩子眼中閃動著光芒,飛快地說,“有人帶著,路上會舒服得多,而且有些路我無法自己通過,有您帶著,說不定我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呢。”
“這可辦不到,自己走自己的路,這是規矩。”我從鼻腔里哼著說,并把聲音拉得很長。“可,可我想這并不妨礙您什么。”這個孩子顯得很無奈,又有些慌亂。
我停下,掀起褲管,露出一排傷疤,那孩子嚇得倒退兩步,我得意地放下褲子,鄙夷地說:“看見了嗎?那是我自己摸索前進時留下的,每個人都應該這樣。現在,你還好意思偷懶嗎?自己走去!”
那孩子好像很委屈,他咬了咬牙說:“可我前幾天還見您帶過別人。”
“那是我自愿的!好吧,我討厭你,這個理由夠了嗎?”
那孩子開始抽泣,他哽咽著問自己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了,我安慰他說不會這樣,以后有機會,也許我會考慮帶上他的。說這話就是為了讓他和周圍的行人知道我是個好人,除此之外別無他用。然后我轉身走開,沒走兩步,就聽見那孩子在后面喊:“很久以前,我們一起走過的!是你在很早以前拋下了我,你不明白嗎?”
我當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于是繼續向前走去。忽又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大喊:“我恨這個街道!恨你們所有人!”說完他轉身向后跑去,立刻有幾個人飛奔而來把他抓住,拖向街邊的一個拐角。而我頭也不回,就這樣一直走到車站。這時發現了一件怪事,就往常來說,此時天應該已經亮了,可現在它還是像剛才一樣黑沉沉的。
【素材運用】卡夫卡的作品以荒誕和非理性而著稱。這篇作品,那實晨似夜的空間,隱喻的正是成人冷漠的內心世界。那一團團發亮的蒲公英似的路燈,本可以照亮人們的心靈,然而現實的迷霧阻隔了它的光明,使人們在黑暗中如鬼魅般若隱若現。少年代表著純真與美好,然而早早地被成人拋棄。盡管成人有時也會在內心無意識地呼喚,而又在現實中本能地抵觸,直至真善美消失,人們便陷入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適用話題】矛盾;麻木冷漠;潛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