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與柴火

我家有兩個小孩子，他們都喜歡“撿柴”。每當大風天，他們兩個，一個姐姐，一個弟弟，真是像火一般的喜悅，要母親拿籃子給他們到外面樹林里去拾枯枝。一會兒都是滿籃的柴回來了，這時乃成績報告的喜悅，指著自己的籃子問母親道：“母親，我撿得多不多？”如果問我：“小孩子頂喜歡做什么事情？”據我觀察之所得，我便答道：“小孩子頂喜歡撿柴。”我這樣說時，是十分滿足，因為我真道出我家小孩子的歡喜，沒有附會和曲解的地方。天下的答案誰能像我的正確呢！

我做小孩子時也喜歡撿柴。我記得我那時喜歡看女子們在樹林里掃落葉拿回去做柴燒。我覺得春天沒有冬日的樹林那么的繁華，仿佛一枚一枚的葉子都是一個一個的生命。冬日的落葉，乃生之跳舞。在春天里，我固然喜歡看樹葉子，但在冬天里我才真是樹葉子的情人似的。我又喜歡看鄉下人在日落之時挑了一擔“松毛”回家。松毛者，松葉之落地而枯黃者也，弄柴人早出晚歸，大力者舉一擔松毛而肩之，龐大如兩只巨獸，旁觀者我之喜悅，真應該說此時落日不是落日而是朝陽了。為什么這樣喜悅？現在我有時在路上遇見挑松毛的人，很覺得奇異，這有什么可喜悅的？人生之不相了解一至如此。

然而我看見我的女孩子喜歡跟著鄉下的女伴一路去采松毛，我便總懷著一個招待客人的心情，伺候她出門，望著她歸家。現在我想，人類有記憶，記憶之美，應莫如柴火。春華秋實都到哪里去了？所以我們看著火，應該是看春花，看夏葉，昨夜星辰，今朝露水，都是火之平生了。終于又是虛空，因為火燒了則無有也。莊周則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素材運用】廢名先生的文字靈動而充滿哲思。孩子們對撿柴的喜愛，真誠而熱烈、純凈而自然，那是生命本真的展現。生命是深刻的，那“巨獸”般的柴所生成的蓬勃的火，豐富地輝映著記憶中的春夏秋冬。生命更是無窮盡的，樹成了柴火，火入虛空，但“不知其盡也”。正如，朝陽成落日，但有張力的落日又何曾遜色朝陽？生命的美好，盡現于廢名先生筆下。

【適用話題】生命喜悅；人與自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