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娜
(264005 煙臺大學法學院 山東 煙臺)
中國傳統司法中的“衡平理念”——以清代州縣司法為視角
李雅娜
(264005 煙臺大學法學院 山東 煙臺)
中國古代似乎缺少法治傳統,卻從不缺少司法文化,而且與現代西方司法的邏輯化、形式化不同,中國古代司法具有圓融性的特征——司法官秉持“衡平”理念,以和為貴,通過法、理、情各方因素的綜合考量,對案件做出“恰當性”的處理。衡平司法的理念將公平、效益、國法、人情、習慣等價值要素相互協調,避免了邏輯化的機械與僵化可能,它是中國傳統司法的智慧,也是傳統民族文化的重要部分。
一種司法理念的誕生總是基于其賴以生存的現實土壤。中國古代社會一直維持著司法與行政合一的體制,行政官員作為“父母官”承擔司法審判的重任,因此判決往往更傾向于是一種“教諭式的調停”。不僅依據法律而且考慮“情實”、“可矜”的情況,“判決”的形成除了在于糾紛的解決,更重要是達到“政通人和”的社會狀態。無論是從那些深受儒家思想浸潤的“親民官”的司法實踐還是從“春秋決獄”中引申的“原心定位”判斷標準來說,法律與道德日益交融,相為表里。作為中國古代正統思想的儒家學說,提倡“仁”、“義”、“禮”、“智”、“信”,強調道德的修養和自律,“明德”更在“崇法”之前。政治、法律與道德、教化類比,將解決一切社會問題方法寄希望于僅依靠思想和道德的力量。法律作為“御民之術”則成為實現社會穩定這一道德目標的重要手段。如伯爾曼所說:“法律如不能被信仰,它將形同虛設。”中國古代社會更被人民所信仰的是儒家思想下所構建的倫理綱常。《唐律疏議》中也不乏用道德觀念解釋法律條文或者以法律準則規范道德底線的例子。審判的結果比符合法律更能讓百姓信服的是對傳統道德觀念以及鄉風民俗的遵守。此外,“天人合一”、“德治”的思想理念,也促進了法律需“務在寬平”、“執法原請”理念的形成,從而為衡平理念的形成貢獻了又一堅實的思想基礎。
中國古代農耕社會“厭訟”思想根深蒂固,無論是從《易經》中“訟則兇”的警示還是孔子對“聽訟,吾猶人也,必使無訟乎”的追求,“無訟”的理想一直是中國傳統司法中極為重要的價值取向。身處“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百姓盡量避免撕破臉皮的“對簿公堂”,高居“廟堂”的官員也將“爭訟”視為“風俗日薄,人心不古,惟己是利,見利則競”的表現。清代,聽訟固然是各級地方官員的分內之事,但他們的最大政績并不在于審結了多少案件,而是在于他們是否通過種種努力完成由“聽訟”到“無訟”的蛻變,使治下百姓皆以爭訟為恥,達到“民風淳樸”,“刑措而不用”的社會效果。
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基于實現治世的職責和使命的追求,在眾多的、具體的司法實踐中“衡平”的司法傳統孕育而生。這個傳統是建構和維系中國古代相對穩定和公正的社會秩序的基本因素,同時也成為了在中國特定的人治傳統中實現社會穩定、和諧的有效潤滑劑。
清代胡秋潮所著《問心一隅》中,記載了一個他處理的案例:東章氏女許配南鄰李二為妻。未過門,李二暴得風疾,不懂人事。嘗白登持刀,欲殺其老父。李父不肯害人家閨女,將檢點婚帖送還章門,不料其妻舅不依,終致訟。本案事實與《大清律例·戶婚·婚姻》條中所規定的“若許嫁女已報婚書,及有私約而輒悔婚者,笞五十;雖無婚書,但受聘財者,亦是”的規定是完全吻合的,法官本可依次簡單的完成裁判,但顯然這將導致章氏女一生的悲劇。最終在“執法”“準禮”“原情”的審批標準之下,法官判決“章女之于李二,請待以三年。三年內瘋病愈,則為李妻;不愈,則仍為章氏女。或守貞,或改配,聽之可耳”。兼顧“情”、“禮”、“法”的裁判結果圓滿地解決了訴訟糾紛,不僅體現出了司法官員的睿智、豁達也蘊含了脈脈溫情。
由于傳統律典往往缺乏抽象性,具有力圖使律法規定的可處罰的犯罪行為對象具體化的傾向,加之基本律典很少修改,所以造成立法與社會現實脫節的情況始終存在。“人治”之下為了盡可能方便統治者的獨斷專行,完善發達的法律制度往往很難被主動建立。就清代的民事制定法而言主要散見于《大清律例》、《大清會典》、《戶部則例》、《六部則例》及其他法規中。由于所調整的范圍有限,又散見于各層次的法律淵源中,加之在各地迥異的風俗習慣與家族法的籠罩之下,難以適應清代的司法實踐。再者,對于士大夫階級來說其所朝拜的“信仰之塔”的塔尖擺放的是“儒家經義”而非“律令格式”。因此,為求得具體糾紛的圓滿解決,和維護社會穩定的需要,飽受傳統儒學倫理精神熏陶的循吏們,往往會依據他們心目中的“公平”、“正義”等觀念做出恰如其分的判決。律典之中也為這種做法提供了理論基礎,例如清乾隆帝御制《大清律例序》云:“朕……簡命大臣取律文及遞年奏定成例,詳悉參定,重加編輯。撰諸天理,準諸人情,一本于至公而歸于至當。”
從《刑案匯覽》、《駁案新編》、《鹿州公案》等判例書籍可見,法官將“天理”、“人情”容納于“法制”之中,判決或“圓融”或“凌厲”,卻都弱化了固有法的僵化與局限,同時有效緩沖了嚴刑峻法的傷害。這種不拘泥于現有法律制度,靈活、全面的司法理念,在收獲安定有序的社會局面之下,逐漸成為中國古代司法的基本風格和傳統。“聽訟惟明、持法惟平”,成為評價好官的標準。
滋賀秀三先生對清代民事訴訟的研究, 也以“情理”為中國法文化的核心精神,認為中國的法律傳統是和西洋法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類型,“中國古代的法律就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一樣,漂浮在情理的海洋之上”。衡平司法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溝通了國家和社會的二元結構,使得鄉土社會的民間秩序通過衡平司法得到國家正式制度的承認或者默許,也使得國家正式制度更為有效地滲透或者融合到民間的鄉土秩序中去,從而建立起富含生機和活力的法律運行機制。
在四千多年的司法制度史中,文明與糟粕并存,衡平司法理念之下容易造成法官的擅斷也不乏“刑名幕友”的暗中操控。但是其將“天理”、“人情”與“國法”等同納入處理案件的考量范圍,以及對良好社會效果的孜孜追求,可否我們以一些思考借鑒,現代社會法官在追求判決書“說理明確”的厚度上也應該兌入一些“人性關懷”的溫度。
[1]顧元.《中國衡平司法傳統論綱》,載《政法論壇》,2004年3月,第22卷第2期.
李雅娜,山東濟寧人,1990年10月19日,煙臺大學法律史研究生,研究方向:中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