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邊城》中翠翠結(jié)局設(shè)定的思考

摘 ?要：自小說《邊城》問世以來，主人公翠翠的結(jié)局一直是相關(guān)文學研究者持續(xù)關(guān)注的話題。本文從讀者的普遍心理出發(fā)，通過對翠翠悲劇命運的詳細分析，探究造成其悲劇的原因和原著在人物結(jié)局設(shè)定上的商榷之處。

關(guān)鍵詞：邊城;翠翠;結(jié)局

作者簡介：周必正（1990-），男，江蘇無錫人，天津外國語大學國際傳媒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2-0-01

沈從文先生為小說《邊城》所設(shè)定的結(jié)局是悠遠而朦朧的。

我相信每一位讀者在掩卷之際，內(nèi)心都會充盈著美麗而感傷的希冀，盼著儺送的歸來，更盼著翠翠戴上紅色頭蓋出嫁。這種渴望是與中國傳統(tǒng)讀者的審美期待相一致的。

反復閱讀過這本小說之后，我發(fā)覺受制于作家的審美情趣和牧歌式小說體制的約束，故事中的人物不可能向著讀者所期望的方向發(fā)展。同時翠翠結(jié)局的設(shè)定帶有欺騙性和殘忍性，也并不是她最好的歸宿。

在小說的第二十章，翠翠唯一的親人爺爺在一場猛烈的暴風雨中安詳?shù)碾x世了，翠翠不知所措的大哭起來。翠翠爺爺?shù)乃劳觯瑢⑶楣?jié)沖突推向了高潮，悲劇氣氛也隨之趨于頂點，在一定程度上預示著湘西化外世界的崩塌。這里隱含著作家對于這一片凈土為現(xiàn)代文明所玷污的深深擔憂，聯(lián)系其寫作的時代背景，這種擔憂正在部分地變?yōu)楝F(xiàn)實。翠翠爺爺?shù)乃劳鍪沁@片桃花源最后的哀歌，而在作家看來，翠翠形象的留存是這一化外世界最后的希望，是處于繁華都市的作家那顆無處安放的心最后的寄寓。故事的結(jié)尾處提出對絕望與蒼涼的質(zhì)疑，這種安排并不獨特。在魯迅先生的筆下，每個小說的結(jié)尾總在死寂之后給人以一絲光明，“在《故鄉(xiāng)》的結(jié)尾，那‘一輪金黃色圓月作為理想的象征重新高懸。”[1]不過《邊城》結(jié)尾處的希望與魯迅先生的“反抗哲學”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具有“虛妄性”，不僅不能引發(fā)思考，同時與牧歌主題的表達相抵觸。在我看來，作為理想世界化身的翠翠，她的死亡與爺爺?shù)碾x世一樣，是必要的。

純真的愛情是每個人都向往的，但是《邊城》中發(fā)生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悲劇的結(jié)尾，也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翠翠個人命運的悲劇。“水”這個意象在故事的開端就為翠翠的結(jié)局定下了悲傷的基調(diào)。這一被作家鐘愛的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在翠翠的生命中并沒有帶來過一捧清新，相反卻帶走了太多翠翠所珍愛的人：翠翠的媽媽喝許多冷水殉情而死，天保駕船遇險而死，儺送隨水遠去他方，爺爺在暴雨的夜晚安詳離世。同樣，翠翠和儺送雨中的情事凄美而又迷離：在細雨中的初次見面，在微雨中的情歌傳意，在暴雨中的含愧而終，在風雨過后按照作家的安排是沒有期限的等待。

翠翠這一形象是傳統(tǒng)文化中完美女性的典范，而正是這樣一種帶有缺陷的含苞待放的少女的性格葬送了自己的愛情，和自己的愛人。翠翠害羞而又含蓄的暗戀是這一悲劇的主要原因。如果她明確表示自己只鐘情于儺送，那么爺爺不會尷尬地夾在天保和儺送之間，最后還被順順一家誤會做作。如果她能夠勇敢地向儺送二老示愛，那么儺送二老很可能不會離開。如果翠翠當時能夠把握住最后的機會，撐船帶儺送渡河，他們之間或許可以打開心扉去試著交往。但是，是翠翠的退縮最終使局面再也無法挽回。在爺爺去世后，一個人茫然的舔舐著傷口。誠然，這種痛是翠翠必須承受的。如果翠翠的性格直爽而潑辣，翠翠這一人物形象和這部小說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地位自然另當別論了。

反觀愛情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儺送，作家在小說的最后一句話寫到“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也許出于不忍，也許有其他原因，作家以沒有結(jié)局的方式結(jié)束全篇，留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而只要我們稍加判斷，便可得知儺送二老是永遠不會回來的。儺送二老這個口口聲聲說愛翠翠的人在翠翠失去爺爺極度悲痛時沒有選擇作為一個男人陪伴在翠翠身邊，去安慰翠翠，撫平創(chuàng)傷。而是選擇做一個膽小鬼去逃避，出走他鄉(xiāng)，傷透了翠翠的心。對他來說，一旦做出選擇是沒有回頭路的。結(jié)合作者自身的情況，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小鎮(zhèn)和村莊的優(yōu)秀年輕人去到城市之后，很少有再回到家鄉(xiāng)的。對于現(xiàn)代文明，不可避免的會出現(xiàn)排斥心理，但是城市的磁力會把他們牢牢地吸住。儺送永遠回不去了，在之后的人生旅途中也許會懷念翠翠，但是也會按照世俗社會的規(guī)矩某份職業(yè)，娶妻生子，平淡的走完一生。年少的情思最多被作為胸口的朱砂痣，在時光老去時輕輕撫過。翠翠則只可以在孑然一人在苦苦的守候中孤老終生。

從以上的分析中不難看出，翠翠與儺送二老的愛情故事與古典小說中部分模式的暗合，沈從文思想中濃厚的封建殘余的局限性。他所極力描繪的“湘西”理想王國不過是封建秩序下的田園生活。一個個美好的生命都在等級秩序、宗族制度、習慣勢力的鐐銬之下存活。“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門當戶對”等世俗觀念在人們的潛意識里不自覺地流淌著，頑強與野蠻、誠實與愚孝、純真與封閉在這里同時上演著。

而翠翠即是這種男子思維支配下的犧牲品，這樣一個白蓮花一樣純潔的女子最終的結(jié)局是獨自凋零。在我看來，鑒于作家文學觀念表達的需求，翠翠既然掙脫不出命運的魔爪，那么安排她在最好的年紀里隨水逝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歸宿。而這樣的安排可以使“水”這一意象貫穿故事始終，更加動人，同時在情節(jié)上與翠翠媽媽的死亡形成前后呼應，有利于把整部小說的悲劇氣氛烘托到新的高度，在整體層面上也更加契合牧歌式小說的哀歌主題。

注釋：

[1]錢理群.《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