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南北朝“文的自覺”的文學本質觀側重強調文學的獨立性、審美性、真實性與主體性,此文學觀念的轉變對于當時的詩歌創作實踐有著巨大影響,表現在創作中更加注重個人情感的抒發,更加懂得運用各種藝術手法,更加自覺地追求一種自然境界。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文的自覺;文學本質觀;詩歌創作
作者簡介:楊懿,1988年11月出生,女,漢族,河北保定人,廣西民族大學文藝學在讀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2-0-02
引言: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正相對應于先秦出現的百家爭鳴局面,同樣在精神史上卻是極自由、極解放的,帶來一個時代的自覺,而這一時代的主體是人的個性意識的覺醒,促進了全社會對于人的價值、人生的意義的認識,進而促進了“文的自覺”。“文的自覺”這一概念最先是由日本鈴木虎雄在《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論》中提出,而后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再次明確了這一概念“他說詩賦不必寓教訓,反對當時那些寓訓勉于詩賦的見解,用近代的文學眼光來看,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Art for Art's Sake)的一派。”這個“為藝術而藝術”的自由的文學自覺時代,必然帶來文學本質觀念的改變,對于文學是什么,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觀念上的自覺,必然影響到當時的詩歌創作。
魏晉南北朝“文的自覺”包含三個層次的自覺:創作主體的自覺、文學本質觀念的自覺、文學理論批評的自覺。實現了從外部研究轉入了內部規律研究,并進一步明確了文學的本質,開始強調文學的獨立性、審美性、真實性與主體性,這對當時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對詩歌創作的抒情性的影響
文學在魏晉南北朝的“文的自覺”時代實現了獨立,從道德倫理層面脫離,使文學的抒情性本質回歸,彰顯了創作主體,注重個人情感的抒發。這對當時詩歌的影響是巨大的,如建安詩歌多是對于人生短暫的自我感慨的抒發,并有著極強的創作個性:曹操擅四言,風格較為質樸;曹丕乃七言之祖,語言風格較秀美;而曹植擅五言且兼具風骨與文采是當時詩歌的最杰出的代表,正如鐘嶸《詩品》所言曹植“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氣韻沉雄,體被文質”。到了正始時期,反映民生疾苦和抒發豪情壯志的作品減少了,抒寫個人憂憤的詩歌增多了,如阮籍的代表作《詠懷詩》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組詩的先河。
鐘嶸在《詩品序》中提到“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五言比四言決非語言表現形式上多一字與少一字的問題,而是改變了詩體形式、擴大了詩境的容量表達、詠吟有回旋的余地這即是“指事造形窮情與物最為詳切”有滋味者便在于此。如文人的個人抒情之作《古詩十九首》,對生死的哀傷、對人生短促的反復詠嘆其沉郁和悲涼的效果是四言形式難以企及的,此著重表明五言更有利于個人情感的抒發,并列舉了優秀的五言詩句“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由此可見五言詩的繁榮發展是注重個人情感抒發的結果。
凡事過猶不及,過分注重個人情感的抒發,使得詩人的眼界只放于自身而忽略掉了整個社會的存在,只關注自己的內心情感和身邊瑣屑的事物,致使詩歌的內容單調貧乏、情感細膩卻不動人,“尚詞而病於理”(嚴羽《滄浪詩話》)。關于這種情況魏征曾在《文學傳序》中具體談到宮體詩便是典型代表:“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如蕭綱的《詠內人晝眠》“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夢笑開嬌靨,眠鬟壓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這首詩只是描繪了一幅美人晝眠圖:夢綻嬌靨、鬟壓落花、席印玉腕、汗浸紅紗,可謂活色生香,艷光逼人,極富感觀刺激性甚至是欲望挑逗性。沒有什么“情”抒發,而是用辭采濃艷細膩描繪了女性的外在形態美,并沒有呈現出鮮明的情感生命與獨特個性。
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詩歌主體性的自覺文學本質觀,對于詩歌抒情性有著重大影響。這一本質觀念的轉變使詩歌的“緣情”本質回歸,獲得獨立地位,并側重于個人情感的抒發,使得更便于抒情的五言詩得到繁榮發展。然而,物極必反,以至于使個人抒情成為詩歌的全部內容,雖細膩但卻毫無“滋味”可言。
二、對詩歌藝術形式創造的影響
“文的自覺”的文學本質觀念強調文學的審美性追求,這就帶來當時的詩歌創作注重藝術形式,如善于選用清詞麗句,配以諧和的音韻,表達其纖麗的情思,追求辭藻的華美、駢偶、聲律、用典,成為普遍使用的手段。
沈約正式提出了近體格律詩的“四聲八病”說及聲韻理論,推動了詩歌創作的實踐,形成了新體詩“永明體”,即如《南史·陸厥傳》所云:“汝南周颙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
永明體的產生,標志著中國古典詩歌的一大進步。在詩歌的格律聲韻、對仗排偶、遣詞造句,以及構思、意境等方面,都較古體詩更為工巧華美、嚴整精練。如齊梁時期的杰出詩人謝朓就是永明體的代表詩人,他的千古名句“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選擇了富有時令和環境色彩的詞語來描寫,比喻巧妙、色調和諧、對仗工整,渾然天成。謝朓曾經說過“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這就要求詩歌語言的清晰流暢與聲韻的鏗鏘婉轉相統一,如《游東田》“戚戚苦無悰,攜手共行樂。尋云陟累榭,隨山望菌閣。遠樹曖阡阡,生煙紛漠漠……”此詩情景相生,充滿詩情畫意,尤其是“戚戚”“阡阡”“漠漠”等雙音詞的運用,使得音韻鏗鏘而富于變化。
然而過分僵硬地遵循格律聲韻的理論,聲病的限制,也不免對詩歌產生負面影響。這在鐘嶸的《詩品序》中對當時聲律之風提出的批判可見一斑:“唯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嘗欲進《知音論》,未就。王元長創其首,謝、沈約揚其波。三賢或貴公子孫,……襞積細微,專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蜂腰、鶴膝,閭里已具。”
在辭藻方面,追求華美及駢偶的運用。劉勰在《麗辭》中對于偶對進行了分類論述“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言對者,雙比空辭者也;事對者,并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與此同時,講究清詞麗句,配以諧和的音韻,表達其纖麗的情思,形成了“宮體詩”。宮體詩在格律方面在繼承永明體的基礎的上有了進一步發展,注重辭藻、對偶、聲律。然而過分注重辭藻華麗的追求導致了“而去圣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文心雕龍·序志》)這種過分強調辭采反而使其情理被遮蔽而更加不明,致使詩歌內容貧乏,單純詠物而毫無寄托,只講究詞藻與對偶,如蕭綱的《詠云》“浮云舒五色,瑪瑙映霜天。玉葉散秋影,金風飄紫煙。”
詩歌中的用典在當時也是非常流行,這在某種程度上增加詩歌的底蘊與歷史感,但是過分的運用反而傷害了文學藝術的抒情本質,正如陸機在《文賦》中所言:“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顏延、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當詩歌成為歷史典故的堆砌,便失掉了詩歌的根本,成了胸有點墨炫于人的手段。
由上所述可以看到,關于詩歌本質的審美觀,對當時詩歌藝術形式,特別是詩歌的語言形式產生的影響是巨大的,形成了新體詩,并為后來的格律詩的形成奠定了基礎。當然由于過分片面地追求形式美,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了詩歌的抒情本質。
三、對詩歌境界創造的影響
“文的自覺”的“真實”文學本質觀,對詩歌創作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對詩歌境界的創造上,使這一時期的詩歌創作,更側重于追求一種絢爛之極而歸于平淡的自然境界,在此影響下的詩歌創作實踐以東晉的陶淵明為代表。自然,不僅是陶淵明的人生旨趣即追求自己本來的、未經世俗異化的、天真性情,同時更重要的是其詩歌藝術的總體特征。這首先表現在他所獨創的詩歌題材——田園詩,此題材多描寫的是田園景物的甜美與田園生活的質樸,表現自己悠然自得的心境。如陶詩《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他無意于模山范水,注重的是主觀精神與客觀景物的相與為一,正與創作主體的虛靜要求相契合,并且點出了言意之辨,認為言有盡而意無窮,注重一種抽象的自然境界中的真實,語言并非未經錘煉,只是不露痕跡,正如元好問所言“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
與之相對不容忽視的是開創山水詩題材的謝靈運在詩歌中所追求的真實的自然境界,唐釋皎然在《詩式》中說:謝靈運詩歌的“自然”,既不同于李陵、蘇武那種“天與真性,發言自高,未有作用”的自然,而是“為文真于性情,尚于作用,不顧詞彩而風流自然”。并且,沈德潛曾將謝靈運的詩歌與陶淵明作比較,“陶詩合下自然,不可及處,在真在厚。謝詩經營而反于自然,不可及處,在新在俊。陶詩勝人在不排,謝詩勝人正在排。”
此外唐朝偉大詩人李白所追求的清新自然的藝術境界源于元嘉三大家之一鮑照的影響,被其稱之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如鮑詩《擬行路難》“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全詩只言一字“愁”,卻并未直接疾呼,而是“妙在不曾說破,讀之自然生愁”(沈德潛《古詩源》)
無論是謝靈運詩歌的寫實,陶淵明的寫意,還是鮑照的擬樂府,都旨在創造一種真實的自然審美理想。由此而得詩歌本質的真實觀,對當時詩歌境界的創造有著極大的影響,開創了中國詩歌史上非常重要的新的詩歌體裁——田園詩與山水詩,并達到一個高峰。同時,對于后來唐詩的發展與繁榮有著直接而重大的影響。
綜上所述,魏晉南北朝時期“文的自覺”的文學本質觀對于當時及后來的詩歌發展起了積極作用,尤其是唐詩的繁榮。但是由于片面地追求形式美,過分運用各種表現技巧使得作品內容貧乏,情調低下,風格綺靡。然而,不可否認自魏晉南北朝“文的自覺”的文學本質觀始,文學才獲得了獨立而繁榮發展的可能。
參考文獻:
[1]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胡紅梅,胡曉林.魏晉“人的覺醒”與“文學的自覺”[J].河南理工大學學報,2010,11,(2):147-152.
[3]張少康,劉三富.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