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娛樂的價值意蘊和倫理內涵

呂 浩，肖群忠

論娛樂的價值意蘊和倫理內涵

呂 浩，肖群忠

娛樂是人以娛悅心身為主要或唯一目的的生命活動，簡單地說是一種樂生活動。娛樂活動的價值在于：首先，娛樂活動從消遣的角度看，是人類游戲本能的自然宣泄，是人的存在價值與人生意義的重要體現。其次，它具有內涵和形式上的審美性。最后，娛樂作為人的類活動方式和集體活動，自然也具有倫理價值及其相應規范。娛樂倫理是指人們在娛樂活動中形成并應遵守的價值觀念、行為方式、倫理規范和良風美俗的總和。它的研究和實踐價值體現為：（1）道德人格的培養；（2）人際交往的和諧；（3）社會風氣的提高。

娛樂；娛樂倫理；娛樂價值

對娛樂倫理問題進行全面系統研究是日常生活行為倫理學的重要內容，也是正確引導民眾開展健康積極的娛樂活動的實踐需要。何為娛樂及其類型？娛樂包含哪些價值？娛樂倫理的內含是什么？這是本文要探討的問題。

一、娛樂的價值意蘊

娛樂是與人類文化發展始終相伴隨的人的生命活動方式，它對人的發展完善起到了積極的作用。荷蘭文化學者約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 ga）在對不同的文化形態廣泛考察后，認為在整個文化進程中都活躍著某種娛樂因素，正是這種因素塑造，產生了人類社會生活的多種重要形式：“儀式產生于神圣的游戲，詩歌誕生于游戲并繁榮于游戲，音樂和舞蹈則是純粹的游戲……戰爭的規則、高尚的生活習慣，都是在各種游戲中被建立起來的”。[1]（P222）從人類社會的發展歷史來看，游戲是人的天性，游戲在人類智力的開發和藝術發展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歐洲近代以來關于藝術起源的游戲說，更是清晰地闡明了娛樂文化的實質。“只有當人在充分意義上是人的時候，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的時候，他才是完整的人”[2]（P90），席勒以“游戲”觀念界定美和藝術的本質，把游戲精神落實到日常生活，游戲的本質即在于它是人真正成為人過程中的基本需要。可見，游戲對個體的人和整體的人類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現代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種“游戲”——現代奧林匹克運動，就是這種文化觀念的產物。

首先，娛樂活動從消遣的角度看，是人類游戲本能的自然宣泄，是人的存在價值與人生意義的重要體現。從生物學的角度而言，娛樂是人類無意識支配下的本能召喚，是人性的內化心理和潛意識存在，娛樂濃縮了人的一種原初生命狀態。在我們的個人記憶或集體無意識中，欲望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是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個體欲望受到集體主義打壓而被斥為“玩物喪志”，“禮崩樂壞”，被看成是聲色犬馬之事，人性中的某些本能需求因為得不到現實滿足而被迫深深壓抑下去，從“快樂原則”退縮到“現實原則”，但這些并未使潛意識的內心需求消失，只因為面對被閹割的危險而蟄伏在自我空間與自我意識中。被國家機器調控的欲望一旦有了現實可能，“本我”就會應時而起，恣意宣泄，爆發出本能的策動。19世紀開始的非理性轉向反駁了禁欲主義對人性的壓抑，人類童年的游戲心理、游戲沖動被喚醒并在后工業社會得到強化，成為人們表達意愿、思考社會的替代方式。娛樂雖不是物質意義上的生存活動，但能夠放松心情、緩解壓力、宣泄情緒，已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娛樂是欲望的合理釋放，是健康的原始生命力的自我更新。

其次，娛樂文化也是以審美形式為主要展示內容的文化現象，它并不排斥內涵與形式的審美性。美同生命一樣是活動的、充滿生機的、無限多樣的，沒有超人類、超歷史和絕對凝固的美。凡是肯定人的價值和人本性的娛樂，凡是蘊藏著人的內涵、體現生機的娛樂，凡是流露著健康的生命意義的娛樂，都帶有美的成分，都應該是一種審美活動，只是層次有高低、樣式有分別而已。當然，與傳統的精英文化的審美功效有所不同，娛樂文化正產生新的審美功能。“所謂審美娛樂，從外在形態看是指在最普遍的意義上對大眾化的審美趣味的現實滿足，是一種群體性的消遣性娛樂狀態……從內在特征看，審美娛樂則是指活動主體在主觀狀態上所體驗到的一種喜悅、愉快的感受”。[3]（P103）“審美娛樂”是“娛樂”范疇體系下的衍生，更多的是感性層面的愉悅，但它也有精神的理性訴求，通過“怡情悅性”、“娛志賞心”使人凈化心靈，具有審美享受與美育的意義。

可以看出，消遣娛樂和審美娛樂的側重不同，消遣娛樂更多的是注重個人本能欲望的滿足和發泄，快感的獲取更直接更偏向于本能，是人與動物都具有的一種獲取快樂的方式，如同獅子在飽食之后逗弄還存活的獵物，完全是出于娛樂本能的一種行為。而審美型娛樂則是側重于“美”，注重從表現身心協調、自然和諧以及生命美好的娛樂形式中感受歡暢和美好，從而使人快樂和舒暢。

最后，娛樂作為人的類活動方式和集體活動，自然也具有倫理價值及其相應規范。娛樂中包含著涉及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傾向性內涵。在儒家思想中，娛樂被認為是生活的構成元素之一，是推行教化的有效途徑。孔子說：“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禮記·雜記下》）。當熱愛詩歌的人們面對他們喜歡的文本時，從中得到愉悅的審美體驗，而“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也在不知不覺的發生效用。可見，娛樂是可以陶冶人們的心性的。社會進入娛樂時代，寓教于樂越來越成為文娛生活的主調，娛樂可以陶冶人們的心性，進而達到教化的目的。

二、娛樂倫理內涵

在娛樂活動的選擇上，體現了每個人的哲學理念和個人信仰，不同的娛樂方式選擇，體現的是不同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娛樂中的倫理觀念直接反映和影響了個人的道德修養水平。娛樂倫理的意識與價值評判也早為儒家所重視，如儒家創始人孔子將“樂”分為“善樂”與“惡樂”。“善樂”自然是指符合儒家道德規范的樂，“惡樂”則是指違背儒家道德規范的樂。孔子把兩種樂各分三類“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軼游，樂晏宴樂，損矣”（《論語·季氏》）。就是以得到禮樂的調節為樂，以述說別人的優點為樂，以結交許多良友為樂，那是有益的。以驕傲自滿為樂，以縱情游蕩為樂，以飲食歡聚為樂，那是有害的。就善樂而言，“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禮記·樂記》）同時他把能使人產生色欲思想的“姚冶之容”，“鄭、衛之音”稱之為“奸聲”，“邪音”。“故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女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荀子·樂論》）。

娛樂作為人類生活中的一個重要活動，受到道德的規范和影響。娛樂主體在娛樂活動中，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守某種道德規范，總是受到個人的道德意識支配。社會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某種娛樂活動，都會受到一定的社會道德標準和價值觀念的影響和評價，作為時尚重要內容的娛樂活動之價值取向、品位高低也是一定歷史時期社會道德風尚與社會風氣的折射與體現。娛樂作為人重要的社會活動之一，具有濃厚的道德色彩。娛樂活動不同于工作或勞動，它完全是自覺的行為，不能用強制性的他律的規范來調節，只能依靠個人道德修養的自律性來調節。由于娛樂活動的自由選擇性質，道德屬性尤為突出，對人的自律要求很嚴，道德的意義也就更加重要。

中國古代傳統思想中，對娛樂活動的評判都是與倫理道德掛鉤，比如同是圍棋對弈，東漢史學家班固說圍棋“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4]（P46）“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體明德也。”（《太平御覽·卷七五三·弈旨》）可是，三國人韋昭卻對弈棋行為持批判的態度，“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于戰陣，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于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之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三國志·吳書·書曜傳》），雖然兩者觀點完全相反，但是他們各自的判斷依據卻全都出于道德判斷，都是以是否有利于社會風氣、社會倫理為重要論據，而無關乎娛樂游戲本身的價值意義。可見，娛樂自古就與倫理密不可分，古人很早就意識到娛樂與社會風氣、社會道德等息息相關，娛樂活動的內容與其背后隱含的道德指向，都會無形之中影響民眾倫理觀念，所以古人才格外重視娛樂的倫理性，提倡能引人向善、符合社會倫理體系的娛樂活動，而制止誤導、顛覆社會風氣的娛樂活動。

總之，娛樂倫理是指人們在娛樂活動中形成并應遵守的價值觀念、行為方式、倫理規范和良風美俗的總和。娛樂倫理可能表現在個體、人際和社會三個方面：從個體的角度看，娛樂倫理是個人自覺用倫理道德觀念與規范決定自己對娛樂方式的選擇，以有利于自己的心理健康并維護人格的尊嚴。從人際關系的角度看，很多娛樂活動都是多人一起進行的，因此，這是人類一種特殊的交往關系，在這種群體的人類活動中，必然要遵守一定的倫理規范，以促使娛樂活動以倫理的形式健康進行。另外，從社會風氣的角度看，娛樂是時尚最重要的一種形式，其內容、形式一定會對其社會風氣和道德形成正、負面的影響，對其進行倫理批判，肯定對社會形成良風美俗會產生重要影響。比如，時下網絡上比較流行的“偷菜”游戲就是一種不道德的，直接違背人類世代流傳下來的基本倫理規范“勿偷盜”，這暴露了人們的一種非道德的陰暗心理：即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偷，就在虛擬世界中去偷，這樣漫延下去，就會使某些青少年或者“德商”不高的人將這種虛擬世界的行為引入到現實世界中來，直接動搖現實社會的倫理基礎。

娛樂作為民眾主要的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在人類生命活動中占有重要地位。娛樂倫理的本質與價值在我們看來主要體現為如下幾方面：

1.道德人格的培養

人格影響主體對娛樂活動的選擇與價值偏好，娛樂活動本身又影響、塑造一定的人格。娛樂活動作為一種生命活動，具有強烈滲透性和塑造性的特點。娛樂倫理則借助滲透性和塑造性影響著娛樂主體道德人格的形成。人們在進行娛樂活動時，通常會形成屬于自己的一套獨立思考方式，對于娛樂活動中遇到的問題都通過這套思考方式解決，而思考方式則是在一定的娛樂倫理下形成的。比如暴力游戲之所以會導致青少年犯罪，在于暴力游戲給青少年傳達了一種暴力解決問題的非道德思想，讓青少年產生“事事都能通過暴力來解決”的思考方式，這樣的暴力思想一旦形成，青少年在游戲之外的現實世界中也會受到影響，在遇到問題時第一反應就是使用暴力。是否符合社會道德體系的娛樂倫理對民眾道德人格的形成有著積極或消極兩方面的影響，通過娛樂活動，潛移默化地影響娛樂主體的道德人格塑造，使其思考方式、處世態度受到影響。

同時，娛樂倫理具有倫理價值導向性，娛樂主體在進行娛樂活動時，思想會潛移默化地被娛樂倫理改變，同時會依據娛樂倫理進行自我道德反省，以達到更高層次的道德水平，加強主體的道德修養，提高道德境界，形成健康的道德人格。戲劇和音樂會等高雅娛樂活動，不但能提高民眾藝術欣賞能力，對民眾的道德修養也有一定提升。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很多文化不高的人大多都是通過觀賞傳統戲劇、聽說書等娛樂活動中受到傳統價值觀與道德觀的教育并形成自己的人格的。高雅的娛樂活動都有相應的禮儀規范以及道德要求，比如在看戲劇和聽音樂會時，安靜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同時，演出結束時的掌聲也體現了個人的素質。經常進行高雅的娛樂活動，會增進民眾的道德認識，通過對禮儀規范的遵守以及反思，來提高自己的道德素養。久而久之，民眾會更多地追求高雅規范的事物和行為，進而加強個體道德修養和提高個體道德境界。甚至，從人經常選擇和從事什么樣的娛樂活動，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格高低、品位雅俗。

2.人際交往的和諧

現代生活中，家庭親友間的娛樂活動對家庭成員和朋友之間的關系有著重要影響，一個家庭之中，娛樂倫理直接影響了家庭成員間的和諧和家庭內部教育的質量，朋友之間的娛樂方式和娛樂觀念也決定了朋友的關系和類型。選擇積極健康文明的娛樂方式，能夠加強家庭和朋友之間的關系，促進相互溝通，化解矛盾，營造出和諧的氛圍。

娛樂活動更是社會性的，所以娛樂主體都不可避免地與社會上其他娛樂個體產生聯系。娛樂活動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是娛樂個體之間的交流和聯系的媒介，而個體間在進行共同的娛樂活動時，會形成共同的娛樂倫理，娛樂倫理的形成也影響著個體交往的和諧與否。娛樂倫理能夠形成個體之間的相互指導和幫助，從而形成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培養互助友愛的道德品質。娛樂倫理作為日常生活倫理范疇中的一部分，是娛樂個體相互之間能夠良好交流發展的保證。群體的娛樂活動是娛樂活動重要的形式載體。通過群體性的娛樂活動，娛樂倫理更容易在群體之間得到認同和傳播，形成共同的價值取向和道德標準。娛樂群體通過輕松愉悅的娛樂活動，增強群體之間彼此的互動交流，促進個體之間的互助和督導，依靠群體的力量指導個體樹立正確的道德價值觀。

不論古代還是現代，群體性娛樂活動總是占有高比例的。群體性娛樂活動由于有多人共同進行，就需要一定的娛樂規則來指導、約束人們的行為，使娛樂活動能正常進行。娛樂活動的規則雖然因為娛樂活動的多樣性而各不相同，但是在道德層面上，大部分娛樂活動都有著相似的道德規則，這些道德規則都依據娛樂倫理而確立。體育競技是全世界廣泛流行的娛樂方式，體現了人通過競爭競技來完成對自身的超越。這些活動之所以這么受歡迎，在于這些活動的共同本質——團結，娛樂主體必須通過與其他娛樂個體的合作配合才可以在這些活動上獲得勝利，在足球和籃球活動上，最讓娛樂主體快樂的不是展現個人的精妙技藝，而是一次精彩的配合進球；團隊拓展活動也是需要團隊成員之間進行有效的交流，相互協作，互相信任才能闖過一個個難關。每一個進行這些娛樂活動的民眾，在互相團結的娛樂倫理指導下，認識到人際關系的重要，加強了個體之間的聯系，同時增進個體的信任。

3.社會風氣的提高

人們通過娛樂活動組成一個又一個的娛樂群體，這些娛樂群體之間的聯系，構成了社會娛樂。娛樂活動的核心在于精神層面的道德追求，具有倫理價值的導向作用。娛樂主體在參與社會娛樂活動時，思想、習慣等容易互相影響，另一方面其娛樂價值觀會受社會道德體系的影響。每個娛樂活動都有娛樂群體和這個群體共同的娛樂倫理，隨著某一項娛樂活動在全社會的流行和普及，其獨有的娛樂倫理也會逐漸融入社會道德體系中。娛樂倫理融入社會道德體系的同時，也在改變著社會道德風氣。健康的娛樂倫理對社會道德風氣會產生積極正面的影響，反之不良的娛樂倫理卻會破壞社會風氣。縱觀歷史各朝代，唐朝時的女性，所受到的封建禮教束縛是相對較輕的，這與唐朝時期的社會觀念和娛樂活動有著直接間接的聯系。唐朝時期，各族文化融合，唐人思想較為自由開放，對外族的文化也更具包容性，同時因為受到少數民族的影響，唐朝女性的社會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高，這直接表現在唐朝時期女性大量參加娛樂活動上，除了歌舞樂、棋類、游賞等娛樂活動之外，就連馬球，角抵、蹴鞠這類被認為是男人特長的運動，也有不少女性積極參與。唐朝時期的娛樂風氣，對唐朝女性的個性解放有著一定影響，也改善了女性的社會地位。唐朝時期的筆記小說中，也出現了聶隱娘和紅線女這樣的技藝高超的俠義女性角色。盡管唐朝并沒有出現女性解放等思想，但是女性地位的改善與當時娛樂風氣密不可分，這就是健康積極的娛樂倫理對社會風氣的正面影響。到了現代，一些不良的娛樂觀念隨著經濟發展而出現，這些觀念嚴重影響了社會風氣的發展。當今一些娛樂節目使道德判斷能力較低的觀眾容易產生錯誤的價值觀與道德觀，嚴重破壞了社會風氣，最終被廣電總局勒令整改。所以，娛樂倫理對建設良好的社會風氣有著重要作用，娛樂倫理在構建和諧社會中，應弘揚社會正氣、倡導科學精神、反對庸俗愚昧。

[1][荷蘭]約翰·赫伊津哈.人：游戲者[M].成窮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8.

[2][德]席勒.美育書簡[M].徐恒醇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4.

[3]李西建.審美文化學[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2.

[4][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七四·弈旨[M].北京：中華書局，1982.

呂 浩，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肖群忠，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國人民大學倫理學與道德建設研究中心重大研究項目“中國民眾日常生活倫理研究”（11jjd720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