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劍
鄭 劍
冷戰結束后,隨著強勁對手蘇聯解體,美國高居“一超獨大”戰略態勢,綜合國力和軍事實力無與倫比,忘記了歷史教訓,時常動武,與孫子“慎戰”思想背道而馳,其戰爭爛尾工程層出不窮。究其原因,一是崇尚武力征服,用兵過于隨意;二是戰略上的進攻性、盲目性,時常忘記“量力而行”;三是“單純軍事觀點”色彩濃厚,戰爭中軍事與政治脫節現象時有發生。
《孫子兵法》 慎戰思想 美國 戰爭爛尾工程
美國人又打仗了!一段時期以來,“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IS)突然發力,自北而南在伊拉克攻城略地,濫殺無辜,兵鋒直逼巴格達,一度大有攻克首都、橫掃全境之勢。前蘇聯撤軍后塔利班控制阿富汗的戲碼幾乎將要重演,舉世震驚。各方紛紛指責伊拉克亂局的始作俑者美國,有人用“爛尾工程”形容美國2003年發動的伊拉克戰爭,可謂貼切之極。戰爭結束后,戰火依舊燃燒,矛盾依然重重,人民沒有和平,這就是戰爭爛尾工程。2014 年9月23日,美國被迫回師中東,對ISIS發動空襲。且不說奧巴馬這種地面作戰靠當地人、美軍提供空中支援的阿富汗戰爭模式是否最終會達成消滅ISIS的目的,即便ISIS被打垮了,其所主張的極端伊斯蘭主義思想不會被消滅,且其所支持的、暫時糾合在一起的不同組織、派系之間,也會為爭地盤大打出手,當地還是永無寧日。
對美國而言,朝鮮戰爭是爛尾工程,起于三八線,止于三八線,南北朝鮮至今相互枕戈待旦、劍拔弩張,時有流血沖突;越南戰爭更是徹頭徹尾的爛尾工程、失敗工程,美國在付出重大政治、軍事、經濟、戰略和社會代價后被迫撤軍,其所支持的南越政權土崩瓦解。越南戰爭給美國的教訓之深刻,以致對美國的政治、軍事、戰略、外交和文化、社會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在軍事上,美國對動武變得謹慎了,大體從1973年3月美軍撤出越南,到1983年10月發動格林納達戰爭為止,其間除1980年4月為營救被伊朗扣留的人質而實施的小規模特種突襲——“鷹爪行動”外,基本沒有成規模發動戰爭。格林納達戰爭后,美國相繼發動了空襲利比亞的“黃金峽谷”行動(1986年4月)、巴拿馬戰爭(1989年12月至1990年1月),目的有限,行動“規矩”,速戰速決,還算節制,因而基本沒有大的后遺癥。
但冷戰結束后,隨著強勁對手蘇聯解體,美國高居“一超獨大”戰略態勢,綜合國力和軍事實力無與倫比,具備對任何其他國家的巨大優勢,因而很快“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了歷史教訓,動武的膽子又變大了。到小布什政府時期,發展到置國際體系與他國利益于不顧、大肆推行單邊主義的程度,戰略上失去耐心,動輒武力相向,以求徹底制服對手。冷戰后,美國相繼發動海灣戰爭(1991 年1月至2月)、利比里亞武力撤僑“利刃行動”(1990年8月至1991年1月)、軍事干涉索馬里(1992年12月至1994年3月)、軍事干涉海地“堅持民主行動”(1994年8月至1996年4月)、控制伊拉克“沙漠之狐”行動(1998年12月)、科索沃戰爭(1999年3月至6月)、阿富汗戰爭(2001年10月至今)、伊拉克戰爭(2003年3月至2011年12月),參與了對利比亞的軍事行動(2011年3月)。還對中國、俄羅斯、朝鮮、伊朗、敘利亞等國進行武力威脅。其中,對中國不但有在臺海方向的航母示威、軍事協防臺灣宣示,還發展到武力扣押中國商船、“誤炸”中國駐外使館、撞毀中國軍機這樣的嚴重地步,其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軍事帝國主義嘴臉暴露無遺。鄧小平在多個場合指出:“霸權主義是世界最危險的戰爭策源地,是危害世界和平安全和穩定的根源。”①美國這些年的戰爭行徑,給了這論斷以無可辯駁的注腳。
發動戰爭是一回事,戰爭的進程和結局又是另一回事了。歷史表明,戰爭實際運行軌跡往往走向霸權主義者愿望的反面。冷戰后,美國發動戰爭的頻率提高,海灣戰爭后幾乎沒有停止打仗、武力恫嚇,但戰爭爛尾率也隨之走高。美國的戰爭爛尾工程具體表現為軍事上的勝利、政治上的失敗;戰術上的勝利、戰略上的失敗。海灣戰爭出兵占理、進退有度,但也播下西亞北非地區動亂的種子,至今沒有平息,甚至愈演愈烈;科索沃戰爭看似完美收場,但15年后在克里米亞,美國人品嘗到了苦果,給普京采取行動提供了口實。普京質問美國和西方:“克里米亞政府還有科索沃這一先例,這一先例是我們西方的伙伴自己造的,親手制造的”“為什么阿爾巴尼亞人(我們很尊敬他們)在科索沃能這么做,為什么我們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克里米亞韃靼人就不能做?為什么?”在今天的阿富汗,民眾沒有感到比蘇聯撤軍后的阿富汗好在哪里;伊拉克更慘不忍睹,是登峰造極的爛尾工程,具備戰爭爛尾工程的一切特點。
美國為什么戰爭爛尾工程頻出?這個疑問可以在兩千多年前的《孫子兵法》這本“小冊子”中找到答案。《孫子兵法》的主要內容是教人如何打仗,但孫子對待戰爭的態度卻是慎戰而非好戰。孫子主張不輕啟戰端,同時不忘記備戰,所謂“兵兇戰危”,“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優勢的一方不到非和平手段用盡不輕言打仗,“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防御的一方時刻要做到有備無患,“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其中也蘊含著強烈的遏制戰爭色彩。客觀上,美國的戰爭爛尾工程是其綜合國力相對下降的表現,是“力不從心”使然。但既然力不從心,就應量力而行,不能肆意妄為,美國應該恰當估計自己的能力,確定合理的目標,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出手,但美國沒有做到。這說明,當代美國領導人、決策者、思想庫的戰略思維模式出問題了。美國人固然重視孫子兵法,但美國人并沒有讀懂孫子兵法,或者更明確地說,美國的歷史文化、哲學理念、戰略傳統、思維方式與孫子兵法有對立性,孫子兵法在西方、在美國,時常“水土不服”。
孫子主張慎戰,他指出:“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孫子·計篇》)他特別強調:“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孫子·作戰篇》)。在打與不打問題上,孫子主張應事先審慎評估該不該打、能不能打、怎么打贏、如何收場,然后再作出決策。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孫子·謀攻篇》)。戰爭失利輕則傷害國家威望、喪師失地、損失重大利益,重則亡黨亡國。因此,意大利學者卡爾利柯夫斯基甚至認為:“孫子兵法不僅是一種戰爭理論,而且是一種和平理論”。中國最有名的兵書討論的竟然是和平,這決非偶然,而是文化傳統使然。正如當代中國對待戰爭的態度,秉承了孫子的思想,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到最后一刻,不會放棄和平解決問題的努力。
而美國人則對使用和平手段解決問題不夠用心、缺乏耐心,也欠信心,迷信施壓、制裁、戰爭等強力手段。美國學者詹姆斯·儒勒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的思想家、外交決策精英、新保守派乃至新保守派的批評者普遍受到‘天賦使命觀’的影響。這些精英總是將‘天賦使命觀’詮釋為‘維護全球穩定是美國的特殊使命’”。就連和平存在的方式,美國推崇的也是超級大國強力領導、控制世界的“羅馬式和平”“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內”。美國的軍費開支幾乎占世界軍費總開支的一半,相當于排名其后的12個國家軍費開支總額。發動戰爭是美國政府的家常便飯,當代美國軍隊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打仗。實際上,美國的對外政策帶有濃厚軍國主義色彩,只不過外表披著一層“民主”“人權”的外衣而已。在世界有事時,中國領導人首先會問的問題是“文”的手段能不能解決;美國總統則會下意識地先問離出事地點最近的航空母艦在哪里!美國在世界上最有競爭力的產品,一是軍火,二是高技術,三是金融能力,每一項都與軍事有關。美國的軍工產業集團對政治影響極大,在政府和議會中有強大的發言權。對社會主義陣營“遏制政策”的原創者、美國外交家、歷史學家喬治·凱南指出:“在軍需品的生產者和銷售者與華盛頓購買者之間已經建立起復雜而極其有害的聯系。換一句話說,由于我們在和平時期維持龐大的軍事機構并向其他國家出售大批軍火,成千上萬的既得利益者業已形成,也就是說,我們在冷戰中造成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我們已經使自己依賴于這種可憎的行徑。而且如今我們對它的依賴程度已經很深,以致可以毫無偏見地說:假如沒有俄國人和他們那莫須有的邪惡作為我們黷武有理的根據,我們還會想出另一些敵手來代替他們。”②美國以戰爭立國,戰爭是美國內外政策的“天然成分”。2008年10月,為應對嚴重的金融危機,美國著名智庫機構蘭德公司竟然向國防部提交評估報告,建議發動一場戰爭來轉嫁目前經濟危機。報告認為,用7000億美元救市的效果,很可能不如用7000億美元發動一場戰爭,而戰爭的對象與以往對伊拉克或者阿富汗不同,可能是某個大國(暗指中國)。蘭德公司這看似荒唐的主張,背后有其必然性。否則,它就不是美國的著名智庫了。
冷戰后,美國發動戰爭更加經常、隨意,還為了自身利益挑動有關國家矛盾,不惜埋下戰爭禍根。在今天的東海,沒有美國放水,日本政府決不敢解禁“集體自衛權”;南海方向的詭譎,是美國推行以遏制中國為目標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的結果。中國在東海、南海、臺灣問題上長期實行“和為貴”政策,就是真心希望和平解決問題。換作美國,早就大打出手了。
國窮而窮兵黷武必然是死路一條,但國富而窮兵黷武也非長久之道。世界歷史上的強國、強權,要么亡于極度腐敗,要么亡于頻繁征戰,后者在西方世界更為常見、頻發。在美國,不乏有識之士看到了這一點。美國學者保羅·肯尼迪在其名著《大國興衰》一書中指出,大國之衰,衰于國際生產力重心轉移,過度侵略擴張并造成經濟和科技相對衰退落后。他斷言,今天的美國正在重復所有大國曾經的錯誤——軍事安全的需要攫取了過多的國家財富,“過度擴張”將不可避免地使它衰落。
針對小布什片面強調硬實力的侵略性單邊主義政策造成的實力嚴重受損、國家形象急劇下滑的惡果,美國學者提出了“巧實力”的概念;而美國國防學院副院長邁克爾·J·馬扎爾為解決這個問題則開出了“銳實力”的藥方。他在2014年6月10日春季號《華盛頓季刊》發表題為《銳實力戰略:促進持久領導地位的全球姿態》的文章中,提出希望奧巴馬改變思維方式,先找政治解決的辦法。這種手段就是銳實力,包括五項主要原則:一是拓展對于哪些力量手段可以實現特定目標之問題的理解,二是重新考慮許多國家安全挑戰的緊迫程度,三是不強制推行解決方案,四是把精力集中在那些使美國具備最大相對優勢的能力上面,五是加強對非傳統安全挑戰的重視。對于亞洲政策,作者認為,“銳實力戰略將建議恢復對于什么是我們在亞洲的真正目標之問題的強調,并詢問我們能否通過更為謙遜的具體目的或更為平凡的行動概念來實現這些目標。這意味著需要更為低調但仍能支持美國基本利益的應急方案:要求防止中國占領遙遠的領土,與要求向接近中國本土的地方投送力量相比,其難度降低了很多。”聯想到美國對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的一系列其他反思、“棄臺論”等主張的提出,可見美國各界在進行新的反思。
目前的反思是在美國走下坡路、國力相對衰退、對外政策接連因力不從心而失誤的背景下產生的,是那么的不情愿、難容忍,以致理智的呼聲遠未成為主流。美國被自身的體制和文化綁架了,有識之士的主張難以成為有為之士的決策。
孫子曰:攻則有余,守則不足。“故備前則后寡,備后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虛實篇》)。中國的戰略傳統重防御、重和平、重先勝而后求戰,正如與孫子同時代的老子所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而美國人則經常自覺不自覺地高估自己的實力,對自身打仗能力盲目自信,輕率決策,戰略上四面出擊、大打出手,世界上的事什么都想管、在一定條件下(如不導致危及美國本土的核戰爭)什么仗都敢打。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的看板上寫著:“戰爭的歷史對美國影響重大,它們塑造了這個國家,影響著這個國家人民的生活,影響這個國家怎樣作為以及向哪里前進……”。美國戰略文化的精髓是進攻。戰略意義重大的“門羅主義”“顯示了孤立主義內在包含的進攻性戰略含義。顯示出美國作為大國崛起序幕時代的一種國際權力的戰略意識覺醒”;影響深遠的馬漢的海權思想的內涵是積極經略海洋;柯林斯的大戰略充滿進攻性;美國建國以來總共43位總統,這43位總統中有39位打過仗、17位任內領導美國發動或參與過戰爭與軍事沖突,這不是偶然的,這是充滿血腥的文化傳統、實用主義現實要求所驅動的美國這部戰爭機器所致。也正因為如此,美國在短短的200年間,由最初偏居北美東海岸的13個州,迅速發展成擁有橫跨兩大洋的50個州以及遍布世界的海外領地、軍事基地的有強大戰略影響力的超級大國。
盡管世事變遷,和平與發展已經成為當今世界的主流,但進攻精神至今仍見之于美國對外政策、主流戰略思想。前美國參聯會副主席威廉·歐文斯上將等在任時談及美國對信息時代戰爭的態度時直白地講過:“信息優勢使美國不用付出重大代價即足以解除任何外來威脅”“未來沖突中,美國的對手只能處于這樣的境地:放棄自己的目標,否則就要接受失敗。”③反映了當時美國軍政高層心態。由此,我們對他們當時及此后在臺海方向武力恫嚇中國,相繼在中美洲、南歐、中亞、西亞、北非發動一系列戰爭,就不足為怪了。中國著名戰略家李際均將軍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的軍事思想最看重物質條件,認為只要有強大的軍事裝備就能打勝仗,戰略上出點問題可以用物質手段來彌補”。筆者1992年8月在《新技術革命對世界安全形勢的影響》一文中曾斷言:“先進的科學技術刺激了西方發達國家國力的迅速膨脹,也刺激了其中某些國家的霸權主義野心。美國想建立以它為首的一極世界……這一切已經成為或即將成為世界和平與安寧的一大威脅。”
美利堅固然是一個充滿憂患意識、懂得反思內省的民族,各方面不同意見經常碰撞、交鋒。在美國的軍事擴張歷史上,類似多用“軟實力”“巧實力”“銳實力”、少打仗這類主張層出不窮,也不乏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詹姆斯·威廉·富布賴特、歐內斯特·海明威這樣的反戰人物,還有漢斯·摩根索這樣的后覺者,尼克松、奧巴馬等人還是靠標榜結束戰爭而當上總統的。美國戰略理論家沃爾特.李普曼在《美國外交政策》一書中對美國人的“世界主義”情緒提出了警告。他寫道:“美國必須在它的目的和力量之間保持平衡,使它的宗旨在它的手段可以到達的范圍之內,也使它的手段可以達成它的宗旨;使它的負擔和它的力量相稱,也使它的力量足夠來完成它的‘責任’:要是不確立起這個原則,那根本就談不到什么外交政策。”保羅·肯尼迪則在《大國的崛起》一文中指出:大國崛起應該對內給人民帶來和平安全,對外帶來和平與繁榮。
但美國政府和當權派對戰爭與霸權的反思似乎更多局限于戰術層面,戰略層面真正的反思難乎其難。政治上,美國對自己的私利,即所謂美國的國家利益,往往考慮得十分精明、比較周全,但軍事上卻時常做不到緊密有度地圍繞這個目標推進,而是經常衍生出更大的目標。強烈的進攻性、對自身絕對安全的追求,是美國軍事戰略的本質,打著防御的旗號行進攻之實質,氣勢洶洶,不可一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逐步導致其國家戰略目標與國家承受能力之間開始發生錯位,導致美國在戰爭目標、戰爭手段、戰爭節奏的掌握上,時常走極端,欲罷不能。特別在隨著國力衰落導致戰爭承受能力日益下降的當今,美國政府又要硬著頭皮打下去,造成戰爭爛尾工程就更不奇怪了。拿伊拉克戰爭來說,小布什沒有秉承其父在海灣戰爭中有所顧忌、適可而止的戰略思想,制定了推翻薩達姆政府、建立民主政權的過高戰爭目標,造成了目前軍閥割據、民族宗教沖突不斷的局面。奧巴馬上臺后,匆匆宣布撤軍。ISIS挑戰來臨,為了美國的名譽,奧巴馬又不得不返回伊拉克打仗,我們倒要看看美國在這里怎么收場。美國面對新型大國紛紛興起、中國逐步追趕上來、其自身力量相對下降的局面,為了守住“不讓舊大陸出現新的支配性力量”的“祖訓”,在戰略邏輯上做不到“量力而行”,最終注定要撞上南墻。
中國固然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思想,但從深層次內涵上講,中國人的“天下”觀念更多是以中國為中心、別國為四方的文化概念,不是地理、國界、武力征服的物質對象概念;是文化的分野線,不是武力的對峙線;是展示仁愛理念、寬厚風度的地方,不是強取豪奪、盤剝敲詐的盤中大餐;是維護國家安全的屏障,不是開疆拓土的標的。有人說中國歷史缺成吉思汗,我認為這是絕對錯誤的觀念。當中華民族有能力列陣馳騁全球時,總體而言基本沒有靠擴張增進發展、靠軍事征服拓展版圖。否則,古中國早就與其他文明古國一樣中斷、消失了。
戰爭是政治的繼續,但絕非政治的中斷,更不意味著政治手段的放棄。故孫子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種對戰爭目的、手段的論述是典型的軍事政治仗思想。“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孫子·始計篇》)可見,孫子的勝負觀,則屬于典型的綜合制勝論范疇。《孫子兵法》通篇,處處體現著對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地緣、交往等因素的一體考量,閃耀著登高望遠、視野開闊的戰略家的思想光芒。孫子對戰爭的研究,沒有局限于排兵布陣、攻守進退,而是站在了政治的高度、全面俯瞰戰爭與和平,契合了人類戰爭發展的歷程,經受了漫長時間的考驗,展示了強大的生命力。孫子是從政治全局角度思考戰爭的,并且這種思維方式貫穿整個戰爭前中后。孫子談軍事處處有政治,《孫子兵法》既是兵學書,也是政治學書、哲學書。中國人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指的是對君不了解戰場情況的瞎指揮可以不聽,而非指戰場指揮官無條件拒絕政治干預。
而美國人打仗則往往出現政治與軍事實質分離的現象,政治上作出打仗的決定后,文官就基本不干預了。從體制上看,美國的戰爭指揮鏈是總統、國防部長通到戰區,似乎政治是緊緊控制軍事的,由于美國的“民主政治”體制和分權思想作祟,在實踐上,總統一旦作出開戰決定,往往就不太干預戰事了,實質是政治不干預了,基本脫離了指揮鏈,戰區司令說了算。美軍條令規定,戰區級指揮必須由戰區的聯合指揮官擔任,該指揮官有權決定與戰役有關的所有戰術指揮與控制問題,高層領導機關不得對戰術指揮與控制問題進行干預。軍事有其自身運動規律,其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標——戰勝,戰場指揮官往往為了勝利不惜代價。因此,一旦失去政治層面的強力控制,軍事就可能失控,走向克勞塞維茨所講的“戰爭頂點”。“軍事上勝利了,戰略上失敗了”的結局,就是這個邏輯的必然產物。另一方面,美國的政治體制強調軍人不干政,還造成在戰爭的政治決斷上,軍人的發言權往往得不到足夠尊重。更值得指出的是,世界第一軍事大國的地位,又使得美國的文官對美軍的打贏能力盲目自信,似乎美國總統、國防部長的腦子里,多是“該不該打”的這樣的政治、外交問題,很少產生“能不能打”這樣的軍事問題。美國固然推崇大戰略,就是綜合制勝論,但是,美國人的大戰略更多體現在用各種手段保證打贏戰爭,中國則強調從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等方面決定要不要打、戰爭目標是什么、如何達成戰爭目的、戰后怎么辦,前后貫通,一氣呵成。所以,新中國從來沒有戰爭爛尾工程,美國人比比皆是。
有一種論調,認為美國人就是要在中亞、中東留下爛攤子,以便合情合理地呆在那里,控制那里的戰略資源。這樣的認識有失偏頗,實在是高估了山姆大叔的戰略謀劃能力。留下爛攤子固然有其戰略收益,但更要看到爛到什么程度才對美國利大于弊。難道爛到北越統一越南全境對美國有利?爛到阿富汗、伊拉克戰亂100年,美國在世界面前喪失信譽才有利?爛到反美政權隨時可能取而代之對美國有利?“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孫子·作戰篇》)。
美國的錯誤是美國的霸權主義本質和強悍性、擴張性戰略文化決定的。強大必霸,美國人和西方人如此判斷、指責快速崛起中的中國,但實際上這是美國、西方政治家和戰略家的邏輯,中國人追求的是和諧萬邦。美國目前推行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也是按照先有目標方向、后有戰略策略、不管能力如何的思維邏輯炮制出來的,但實際推行中卻跌跌撞撞、破綻百出、東邊摁下葫蘆西邊起來瓢。當下的美國人被自己的戰略思維邏輯搞得顧此失彼、豕突狼奔、難以收場。筆者斷言,如果美國一意孤行在亞太地區推行所謂“再平衡”戰略,必將在該區域造成影響更大、更深遠的“戰略爛尾工程”:刺激區域矛盾與沖突,促使亞太國家對美國戰略覺醒,加速美國衰落進程,相對促成中國的崛起,即走向美國戰略目標的反面。對于缺乏歷史底蘊、奉行霸道政策的國家而言,勝利有多輝煌,唯心主義就會有多膨脹!在軍事領域如果不思進取,上一次戰爭勝利的經驗往往會成為下一次戰爭失敗的教訓。在國家戰略領域如果缺乏反思,上一歷史時期戰略謀劃成功的經驗也會成為下一時期戰略決策失敗的教訓。保羅·肯尼迪曾針對美國的現狀指出:在國際關系史上,一場跨越國界的大動蕩常常會動搖世界的根基,導致許多舊體系土崩瓦解。他認為,在這一變遷中最大的問題在于美國,直覺告訴他,美國在2009年將衰落。
中美建立新型大國關系,要從中華文化,而不僅僅是從西方智慧中,多多吸取營養,包括孫子兵法、王道思想等。在合作中求和平、求發展、求進步,才是人間正道。或許美國人應當重溫其前輩,實業家、科學家、社會活動家、思想家和外交家本杰明·富蘭克林的話:“從來就不存在好的戰爭,也不存在壞的和平”。
注釋
① 1979年3月1日《人民日報》。
② 喬治·凱南著,葵陽等譯,《美國外交》(增訂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9年版,第137頁。
③ 美國《外交》季刊1996年3-4月號。
(責任編輯:周淑萍)
Sun Zi's Thinking of Being Cautious in War and America's Projects of Unfinished Wars
Zheng Jian
After the Cold War was over, with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Soviet Union, which used to be its powerful rival,America has held a strategic posture as the hegemon of the world. In terms of national comprehensive power and military power, no country can compete with America. So America has forgotten the historic lessons and often resorts to military forces,which is contrary to Sun Zi’s thinking of being cautious in war. As a result, the projects of unfinished wars have emerged in an endless stream in America. Behind this there are the following reasons. First, America advocates conquering by force and casually resorts to military force. Second, the offensiveness and blindness in wars make America often forget to “act according to its capacity.” Third, the “pure military opinion” often makes the military affairs get adrift from the political affairs.
The Art of War ; Thinking of Being Cautious in War; America; Projects of Unfinished Wars
E8
A
2095-9176(2016)03-0066-07
2016-2-23
鄭劍,中華文化發展促進會秘書長、研究員,兩岸關系和平發展協同創新中心教授,《兵器知識》雜志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