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說謊行為的情境因素——基于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的視角*

梁　靜　顏文靖　陳文鋒　傅小蘭

（1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腦與認知國家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101）　（2中國科學院大學，北京　100049）（3溫州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溫州　25035）

影響說謊行為的情境因素——基于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的視角*

梁靜1，2顏文靖3陳文鋒1傅小蘭1

（1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腦與認知國家重點實驗室，北京100101）（2中國科學院大學，北京100049）（3溫州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溫州25035）

情境因素會影響人們的說謊行為。本文基于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的視角，從個體內部狀態 （自我控制資源、宗教表征/道德觀念啟動）和外部因素 （金錢獎勵、人際因素）兩方面介紹情境因素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并指出未來研究應關注自我覺察水平這一情境因素以及情境因素影響說謊行為的心理機制和神經機制。

說謊行為，情境因素，自我概念維持理論。

1　引言

說謊 （telling lies）是指個體有意圖地將某些明知虛假的事情陳述給他人 （Ekman，2001），以獲得利益或避免損失 （Abe，2009）。善意的謊言在一定條件下能夠調節人際關系，但惡意的謊言則會給個體、企業甚至國家帶來重大的危害 （董珊珊，陳飛燕，何宏建，2013）。了解說謊行為的影響因素對于有效抑制惡意謊言、避免說謊帶來的經濟損失及安全隱患具有重要的意義。

目前主要有兩種理論解釋人們的說謊行為：經濟行為理論和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經濟行為理論認為人是完全理性和自私的，假設個體會對 “風險-收益”分析后決定是否做出不誠實 （說謊）行為（Becker，1968；Mazar，Amir，&Ariely，2008）以便在可接受的風險范圍內將利益最大化。根據經濟行為理論，人們在決定是否說謊時，主要受到三個因素的影響：可能獲得的收益、被抓到的可能性、抓到后受到的懲罰。但研究者發現個體的行為并不完全遵從該理論，如 Mazar，Amir和 Ariely（2008）研究發現，個體說謊的程度不會隨著收益增加而增加。事實上，人們衡量自身行為的基準還包括在社交中內化的社會價值、規則 （Henrich et al.，2001）。基于經濟人模型的經濟行為理論只關注外在的 “風險-收益”，忽略了內化的社會價值、規則對個體行為的影響。

自我概念維持理論則同時關注 “風險-收益”分 析和內部獎賞系統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并認為內部獎賞系統 （internal reward system）通過影響個體的自我概念進而影響個體的說謊行為。當人們的行為符合社會規則時 （如利他、合作行為）（De Quervain，Fischbacher，Treyer，&Schellhammer，2004；Rilling et al.，2002），他們即得到內部獎賞系統的獎賞；反之，當他們的行為不符合社會規則時，他們會受到內部獎賞系統的懲罰。根據內部獎賞系統，說謊行為被視為一種不被社會接納和認可的行為，個體應該避免做出該行為以免受到內部獎賞系統的懲罰。然而，事實并非如此。De-Paulo等 （1996）發現每個人每天至少說謊兩次。Mazar等 （2008）的一系列實驗研究也發現個體并非完全避免說謊并發現大多數人會通過說謊爭取稍多于自己實際所應得的金錢報酬。他們認為個體在面臨可以通過說謊獲得 （更多）利益的情況時，不僅考慮外在的 “風險-收益”，受內部獎賞系統影響的自我概念，試圖達到追求利益和維持自我概念兩種動機的平衡，即在維持自我概念的情況下做出說謊行為從而獲得利益。自我概念是指個體感知、認識自己的方式 （Aronson，1969）。研究指出，作為社會人，個體都有維持積極自我概念的需要（Josephson，1998）。當個體做出符合社會規則的行為時，則其能夠維持積極的自我概念。自我概念維持理論拓展了基于經濟人模型的經濟行為理論，從自我概念維持和外部風險-收益兩個方面解釋個體的說謊行為，這一理論有助于研究者更好地理解日常生活中所見的說謊現象，比如為什么大多數人會頻繁說謊 （DePaulo et al.，2003），并傾向于說較小的謊言 （Shalvi，Handgraaf，&De Dreu，2011），原因在于人們都會追求利益，在謊言不會嚴重到影響自我概念的前提下。

自我概念維持理論認為，在面臨可以通過說謊獲得 （更多）利益的時候，個體試圖達到既能獲得利益又能維持自我概念的狀態。追求利益是人類的天性，而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可能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Ariely，Mazar，Gino等人的研究發現不同情境下人們的說謊行為存在差異。情境因素與個體行為有著密切的關系，情境改變導致行為變化 （Mischel，1999），當考察特定情境下的個體行為時，情境因素是更有預測力的因素 （Fleeson，2001）。本文認為，情境因素通過影響自我概念維持的動機進而影響說謊行為。某些情境下人們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可能增強，使其更加關注自身行為以符合社會規則，從而很難在通過說謊獲得利益的情況下不（負面地）更新自我概念，因此說謊人數或說謊程度減少；反之，某些情境下人們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可能減弱，使其對自我概念的更新不敏感或心有余而力不足，從而可以通過說謊獲得利益而不 （負面地）更新自我概念，因此說謊人數或說謊程度增加。另外，當某些情境給人們提供了合理化的理由，說謊行為可被看做合理的、可接受的行為時，他們能夠不 （負面地）更新自我概念，從而增加說謊行為。已有研究考察了說謊行為的發展 （傅根躍，王麗，2007）、說謊識別的研究及理論 （梁靜等，2014；吳嵩，蔡頠，孫嘉卿，章哲明，金盛華，2012；張亭玉，張雨青，2008）以及測謊技術的發展和應用 （董珊珊等，2013；傅根躍，陳昌凱，2003；梁靜等，2013；吳奇，申尋兵，傅小蘭，2010）。本文基于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的視角，從個體內部狀態和外部因素兩方面介紹情境因素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并且總結目前研究中的問題和不足，指出未來的研究方向。

2　影響說謊行為的情境因素

本文對以往研究進行總結，從自我控制資源和宗教表征/道德觀念啟動兩方面介紹個體內部狀態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從金錢獎勵和人際因素兩方面介紹外部因素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并根據自我概念維持理論對研究結果進行解釋。

2.1自我控制資源

每一個體都想要最大努力地爭取自己的利益，這是人類的天性。然而，人類又是社會性的動物，需要規范自己的行為以符合社會法則，這就需要自我控制資源的參與。自我控制資源較少時，人們規范自己行為以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強度降低，導致說謊次數或說謊程度增加。Mead，Baumeister，Gino，Schweitzer和Ariely（2009）采用矩陣任務考察了自我控制資源損耗對個體說謊行為的影響，支持了這一觀點。實驗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要求被試寫一段文字。自我控制資源損耗組所用單詞不能包括字母A和N（含有A和N的單詞較多，排除較困難）；非自我控制資源損耗組所用單詞不能包括字母X和Z（含有X和Z的單詞較少，排除較容易）。然后兩組被試分別完成矩陣任務。兩組被試中各有一部分人被分配到基線條件，即任務結束后將試卷交由實驗者檢查，由實驗者給予相應的報酬；另一部分人被分派到粉碎機條件，即任務結束后將試卷粉碎，自行報告完成情況，自行取得報酬。結果發現，無論自我控制資源是否損耗，粉碎機條件組拿走的錢都比基線條件組多；且在自我資源損耗條件下，粉碎機條件組拿走的錢最多。該結果說明，當存在說謊機會時，大部分人會通過說謊獲得更多的利益。但在自我控制資源不同的情況下，說謊程度存在差異。當自我控制資源較少時，人們通過說謊獲得的利益大于基線組和自我控制資源無損耗組。Gino，Schweitzer，Mead和 Ariely（2011）進一步考察了自我控制資源損耗對說謊行為的影響，所得結果與Mead等 （2009）一致，即自我控制資源損耗組有較多的被試說謊。還有研究發現，當經歷了一上午的工作、學習，消耗一定的自我控制資源后，人們在下午更容易做出說謊行為（Kouchaki&Smith，2014）。然而，自我控制資源能夠通過休息或放松得到恢復 （Tyler&Burns，2008）。當睡眠較多或者睡眠質量較好時，不道德行為（說謊行為）較少（Barnes，Schaubroeck，Huth，&Ghumman，2011；Christian&Ellis，2011；Wagner，Barnes，Lim，&Ferris，2012）。除了自我控制資源，研究還發現時間能夠影響自我控制進而影響說謊。自我控制需要一定的時間，當時間壓力較大時，說謊程度增加 （Shalvi，Eldar，&Bereby-Meyer，2012）。

2.2宗教表征/道德觀念啟動

當啟動人們的宗教表征/道德觀念時，其更加關注自身行為以符合宗教或道德準則，導致其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的增強，從而減少說謊行為。因此，當某些情境使得人們關注宗教表征/道德觀念時，其說謊行為會減少。Randolph-Seng和Nielsen（2007）考察了宗教表征 （religious representation）對說謊行為的影響。實驗前給被試呈現雜亂句子，這些句子中有宗教相關詞、運動相關詞和中性詞，要求被試把句子整理為語法正確的句子。采用這種概念啟動技術 （conceptual priming technique）啟動被試的宗教表征。結果發現，宗教相關詞啟動組的說謊人數遠遠少于其它兩種條件。該結果表明，當啟動個體頭腦中的宗教表征時，人們會自覺遵守宗教規范，減少說謊行為。類似的研究也發現，實驗前背誦基督教十誡、簽署誠信聲明等道德啟動都會減少被試在實驗中的說謊行為 （Mazar et al.，2008）。此外，研究發現頂部簽署 “誠實宣言”能夠啟動人們的道德觀念，從而減少說謊行為 （Shu，Mazar，Gino，Ariely，&Bazerman，2012）。

2.3金錢獎勵

金錢會影響個體的 （不）道德行為。研究發現，當獎勵金額高至400-600RMB時，個體能夠以犧牲自己的道德形象為代價換取經濟利益（Zhou，Wang，Rao，Yang，&Li，2014）。Gino和Pierce（2009）發現，當個體所處的環境中有大量的錢 （真實的現金）時，個體的說謊行為增加。

但也有研究發現金錢增多并不會導致說謊行為增加。如Mazar等 （2008）的研究結果發現，獎勵水平沒有影響被試的說謊程度，粉碎機組被試在兩種獎勵條件下報告的矩陣數目無顯著差異。Pascual-Ezama，Prelec和Dunfield（2013）同樣發現金錢獎勵并不會使人們超出 “可合理化”（melleability）的說謊范圍，而社會獎勵 （聲望）會導致說謊行為增加。這些研究結果很好地支持了自我概念維持理論，說明人們的說謊行為并不僅依賴于“風險-收益”分析，并不是獎勵越高說謊程度越大而是在追求利益和維護自我概念之間保持平衡，其不會超出 “可合理化”的說謊范圍，即不會為了追求利益影響自我概念的維持。

2.4人際因素

說謊是一種社會性行為，不可避免地受到人際因素的影響。利他、同伴影響和競爭這些人際因素都會影響說謊行為。

2.4.1利他

當說謊不僅有利于自己也有利于他人時，人們會增加說謊的程度。實驗中被試被隨機分配到控制條件和粉碎機條件下完成矩陣任務。兩種條件下的被試又被隨機分到個人組、雙人組和多人組。雙人組和多人組被試的報酬由自己的報酬和拿有與自己答題紙編號相同但顏色不同的 “同伴”的報酬平均后得到。結果發現控制組被試在單人、雙人和多人條件下解決的矩陣數目相同；而在粉碎機條件下，解決的矩陣數目隨著人數的增多而增加 （Gino，Ayal，&Ariely，2013）。該結果與以往研究結果相一致，當說謊利己利人 （無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時，個體的說謊行為增加 （Wiltermuth，2011）。研究者認為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可能是當說謊行為能夠同時給他人帶來利益時，會有助于人們合理化自己的行為，甚至提升正面的自我概念。這時他們更傾向于將說謊看做可接受的行為，從而說謊程度增加。

2.4.2同伴影響

觀察他人的說謊行為是否影響個體自身的說謊行為？研究者設置四種不同的條件考察同伴對說謊行為的影響 （Gino，Ayal，&Ariely，2009）。實驗采用矩陣任務，包含基線條件、粉碎機條件、內群體 （in-group-identity）條件和外群體 （out-groupidentity）條件。內外群體條件下有一名專業演員做為假被試，這名假被試很快完成所有題目，當著其他被試的面成功拿走全部報酬。顯然，這些報酬是通過說謊獲得的。這名假被試或者和其他被試屬于同一群體 （穿同一學校校服）或者屬于不同群體（穿不同學校校服）。結果發現，內群體條件下被試的說謊率高于粉碎機條件下，外群體條件下被試的說謊率低于粉碎機條件，但兩種條件下的說謊率都高于控制條件。該結果說明，當說謊者和被試屬于同一群體時，被試的說謊行為增加；反之，被試的說謊行為減少。該研究結果得到了其它研究的支持。研究發現，某一成員的不道德行為會引發其他成員的不道德行為（Loe，Ferrell，&Mansfield，2000）。當這一成員為群體內成員 （親密的人）時，個體更傾向于認為這種行為是可接受的 （不會損害道德形象），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個體的說謊程度增加 （Gino&Galinsky，2012）。

2.4.3競爭

日常生活中，競爭無處不在。競爭會激發個體的創造力，提高工作效率。但競爭使人們的注意從社會規則轉向自我，并不注重公平道德 （Harbring &Irlenbusch，2008）。Shleifer（2004）的研究發現，競爭引發較多的說謊行為。Schwieren和Weichselbaumer（2010）考察了競爭對說謊行為的影響。結果發現競爭條件下能力差的人更傾向于說謊。據此研究者認為競爭條件下，個體可能更加追求經濟利益，能力差的個體只能通過說謊來達到一致目的。因此，能力差的人在面臨競爭時更傾向于說謊。此外，有研究發現，競爭對個體的影響存在性別差異（Frick，2011；Gneezy，Niederle，&Rustichini，2003）。在考慮競爭對說謊行為的影響時，也應該關注性別差異。

3　總結與展望

說謊行為受到個體內部狀態和外部因素兩方面情境因素的影響。當某些情境下 （如道德觀念啟動）人們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增強時，其說謊行為減少；當某些情境下 （如自我控制資源匱乏）人們維持自我概念的動機減弱時，其說謊行為增加；當某些情境下 （如利他的情境）個體既可以通過說謊追求利益又不 （負面的）更新自我概念時，個體傾向于做出說謊行為。以往研究加深了人們對說謊行為的了解，該領域的理論也能更好地解釋人們的說謊行為，但仍存在一些問題，值得未來研究進一步探討。

3.1自我覺察水平對說謊行為的影響

自我覺察 （self-awareness）是指個體對自身生理、心理和社會功能狀態的知覺和主觀評價 （Duval&Wicklund，1972）。自我覺察參與個體的動作計劃與執行及自我控制 （Selimbegovic&Chatard，2013）。已有研究發現，自我覺察水平影響人們的說謊行為。實驗中通過時間啟動的方法提高人們的自我覺察水平。結果發現，相比金錢啟動，時間啟動導致人們的說謊程度減少 （Gino&Mogilner，2014）。自我覺察水平是影響說謊行為的重要的情境因素，但目前研究者對此關注較少。未來可對這一問題深入探討，以便研究者進一步了解自我覺察水平對說謊行為的影響。還需明確自我覺察水平與自我概念維持的關系，探討如何從自我概念維持理論的視角解釋研究結果。

3.2情境因素影響說謊行為的心理機制

本文綜述了內部和外部因素對說謊行為產生的影響，但這些情境因素之間如何相互作用進而影響說謊行為呢？因為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面臨的是復雜的、綜合性的情境，這時多種情境因素如何影響自我概念維持的動機進而影響說謊行為？對該問題的回答有助于人們更好地理解說謊行為背后的心理機制，從而可以有效的設置情境以抑制謊言，避免謊言帶來的損失。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或許可以修改或完善自我概念維持理論，使其具有更大的 “生態學”效度，從而能夠更好地解釋人們的說謊行為。

3.3情境因素影響說謊行為的神經機制

說謊行為與大腦的決策、執行和結果評價等方面的功能也是密不可分的。以往腦機制研究較多關注說謊行為的執行和結果評價方面 （Abe et al.，2006；Bhatt et al.，2009；Ito et al.，2011；崔茜，2013），少量研究考察了說謊行為決策階段的腦機制 （Tu et al.，2009；Sun，Mai，Liu，Liu，&Luo，2011）。但目前沒有研究考察情境因素影響說謊行為的神經機制，對這些情境下自我概念維持的神經機制也缺少足夠的理解。這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考察腦機制的實驗場地要求非常嚴格，研究者很難在實驗場地中設置需要的情境。未來或許可以解決這個技術問題。但探討情境因素影響說謊行為的神經機制這一問題非常重要，研究所得結果可以用于測謊領域，從而提高人們的謊言識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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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uational factors play a significant role in lying behavior.The present study summarized the influence of individual′s internal state（self-control resource and religious representation/moral belief priming）and external factors（money incentive and interpersonal factor）on lying behavior based on the self-concept maintenance theory.Furthermore，future study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influence of self-awareness on lying and the mental mechanism as well as neural correlates of the effects of situation on lying.

The influence of situational factors on lying:Based on self-concept maintenance theory

Liang Jing1，2，Yan Wenjing3，Chen Wenfeng1，Fu Xiaolan1
（1 State Key Laboratory of Brain and Cognitive Science，Institute of Psychology，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Beijing100101；2 University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Beijing100049；3 College of Teacher Education，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325035）

lying，situational factor，self-concept maintenance theory.

B844

2015-4-6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 （61375009）。

傅小蘭，E-mail：fuxl@psych.ac.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