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娟 圖/王建明
小城
文/王娟圖/王建明
一
一年前,我從北京,從魯院,回到我居住的小城,這個真的很小的小城。
許多年前,在這個小城就流行著一句順口溜。許多年過去,小城雖然膨脹了幾倍,但顯然別的城市也都在膨脹,且比小城膨脹得更快更大。小城在同級別的城市里,就依然很小,依然有許多從小城走出去的人背誦這句順口溜,來揶揄小城曾經的街景:“一條大馬路,一個紅綠燈,東西走一趟,花不了20分鐘。”
小城從前就跟順口溜形容的那樣小,如今也沒大很多。它盤踞豫晉陜金三角一隅,名勝古跡雖有二三享譽海內外,歷史典故也頗得幾分傳承,也偶有名人望族前來探看,加上近年來的冬天里,忽而從西伯利亞飛來大群的天鵝集聚此地,就幾年工夫,據央視報道,竟占了冬天里全國大天鵝數量的一半,引來不少攝友畫家,但終因小城地理位置的局限,名氣雖大了些,規模卻依然還是小。
小城有古戰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函谷關,有中華民族尋根溯源的仰韶文化。1958年這里大興土木興建黃河第一壩,由此建市,并迎來幾任國家領導人蒞臨視察。小城最牛的,不是這里是禪宗始祖達摩圓寂之地,佛教史上比少林寺地位還高。
這還不是最牛的,小城最牛的,是老子在這里寫了《道德經》。
小城就是這樣,無論是佛教還是道教,歷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可我們不能像阿Q一樣,總是拿祖宗和過去的輝煌來炫耀吧。
小城還是很小。城區不過二十來萬人,幾百家單位,沒有特別牛的企業,沒有特別牛的名人,當然,也沒有特別牛的作家。
小城也沒有像樣的文化設施,兩個體育館,一個圖書館,一家電視臺,兩家本地報刊,一家廣播電臺……前幾年,除了一家正規的新華書店以外,大街小巷還有些小的書店,后來,那些小的書店都一個接一個倒閉了,除了新華書店,也只有賣教輔資料的小書店還在了。
我家門口曾有一家小書店,我曾經從那里搬回家不少書。我從魯院回來沒幾天,某天路過,看到它突然改成服裝店了。門口貼著新對聯,對聯表明了它的書店前身是怎樣地門可羅雀,終于維持不下去關門歇業。我把那副對聯拍了照,想發到微信朋友圈里為小書店的消失祭奠一下,后來總覺得一己之力實在微乎其微,沒準還被人當做矯情,遂作罷,刪了照片,也把對小書店的惋惜藏在了記憶里。對聯的內容,如今也想不起來了。
甚至,街道上原先賣流行雜志的報刊亭,也一個一個不見了。
二
小城很小,我像小城里的一顆石子,或一只蜜蜂,雖然渺小,無名,但也每天默默做著一些事,幾乎每天,都沿著相同的兩點一線,單位、家,家、單位,上班下班。我是一名警察,一名女警,一名從事文字工作的女警,雖然渺小,無名,但也默默做著一些輔助公安主業的幕后工作,案牘勞形,鬢發漸如雪。
小城很小,小得我一年內沒有出過差,也就沒有機會走出去看望一位魯院同學,哪怕一位。小城很小,小得也從來沒有一位魯院同學來出差,有機會來看我,哪怕一位。那年此時,我曾和他們——來自全國公安系統、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47位魯院同學,在北京相識,并肩學習,度過了兩個月金子般的歲月。然后,我們又各奔東西,像48顆種子,分頭扎進公安文學這塊富饒的土地里。迎風開花,遇雨結果、長成大樹——這無疑是我們每個人的夢想。煮字療饑也罷,風雨兼程也罷,寂寞和孤獨也罷,汗水和淚水也罷,我們無不期待破殼出土那一刻,我們無不期待在文學之林里,能把公安文學站成一棵樹、一片森林的形象。
小城很小,一年之中,我再沒有聽過一次有關文學的講座,再也沒見過一位在文壇稍有名氣的作家和編輯,沒有人給我改稿,沒有人給我開研討會提意見,沒有人,沒有一位。我的文學,成了我的孤軍奮戰,在燈下,在窗前,只有噼噼啪啪的鍵盤聲跟隨我,只有波濤洶涌的思緒陪伴我。
我想努力,可我也知道,靠兩個月的培訓就想擠進文學的大門,實在是不夠的。沒摸著大門的原因,勤奮算一份之外,還在于悟性、閱讀量、閱歷以及寫作量的積累,這哪里是一年半年就可以的。誰都知道,文學這條路,對多數人而言,實在是荊棘密布。
一年之中,工作時間我依然與公安新聞相伴,新聞是我的飯碗。除此之外,我寫散文最多。因為私底下總覺得,案件紀實是暴力是兇殺是陰暗,小說是疼痛是傷口是現實,而散文,是真,是善,是美,敏感如我、卑微如我,散文是溫暖,是長情,是救贖。
我起步的時候已經年近不惑,在我開始寫作時,有的同齡人已成名成家,有的同齡人已輝煌過后淡出江湖。很多人說,到這個年紀就寫不出來了,我不信,誤打誤撞堅持寫了十年。我為什么要寫作呢?成名成家讓父母為我驕傲,掙錢養家改變命運,這些都是理由。文字是我的玩伴,我很慶幸,有它,我多了傾訴的出口,少了冰冷的寂寞。
三
小城很小,與我同道的人更少。我寂寞地寫著,這里那里發表著一些零碎的文字,當然,也有一部分文字除了微信朋友圈,我無處分享;除了家人朋友,我無人分享。
我所在的小城,常年不舉辦文學大賽,更乏有文學成果的獎賞。可他們又總是在說,文學與所處城市的大小和文化氛圍沒有關系,文學是很個人的事。我所在的行業,他們都說見慣太多的悲歡離合,目睹太多的人間險惡,是題材“富礦”,可他們又說,公安文學被軍旅文學“甩了不知幾條街”。寫到焦慮纏身,寫到懷疑自己的實力,寫到不知路在何方時,我總是反復琢磨這些話。聰明的,你告訴我,真的沒有關系嗎?沒有名家講座,沒有研討評論,沒有師傅指點,沒有部隊那種創作室,不是那種專職軍旅作家,桌邊放著單警裝備和對講機,思路不斷被報警求助打斷,靠勤奮的業余閱讀,靠業余的勤奮寫作,真的也是可以的嗎?
寫下這些文字時,是我從魯院學習歸來整一年,也是我寫作滿十年的時候。站在時間的節點上回眸,十年之前,當我拿起手中的筆開始傾訴的時候,我何嘗知道我會寫得從小城走進魯院;十年之后,當我盤點我筆下的種種文字時,我又何嘗滿足于我只是從小城走進魯院“打了一回醬油”。
但細想想,相比過去十年的前九年,這一年,我其實也是禮物盈懷。如果,我把寫作比喻為生活給我的禮物的話。這一年的文字里,有我對那些曾經無私提攜過我的人的記憶;有我對刊物編輯無私推介公安作家們的感恩;有我對公安文學的癡愛,有我對北京、對魯院無限的向往和留戀;有我曾經的從警之初;有我對老一輩公安人火熱的青春和逝去的流金歲月的記憶。
這一年,我在小城讀了許多書,聽了許多經典,邊做家務邊用手機聽書,也成了我既保護視力又海量閱讀的另一種生活常態。
我在小城,在過去十年的寫作大幕就要合上時,我盤點了十年寫作結下的果子。十年,我一字一字寫下了七十多萬字各種體裁的文章:散文近二十萬字、小說五萬字、紀實近十五萬字、新聞三十多萬字……有發表在公開刊物上的,讀者瞄個一眼兩眼;也有發表在自己的微信、博客空間,自娛自樂。數字雖不特別龐大,但還算勤奮。“在紛雜的世界里,長情地活著”,是我傾注筆端的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我在小城,努力地寫著,寫令自己動情的文字。有時候我會突然停住筆,莫名沮喪起來,不確定自己費力寫下的現在幾十萬、將來上百萬的文字,有多少是一文不值的。有時候,我又重新拿起筆,忘掉沮喪,埋頭一心一意地寫下去。
我與寫作,互不辜負。
我在小城,興起時筆下一瀉千里,錯過吃飯睡覺,興落時只字難訴,低頭讀書。小城很小,小得裝不下我的理想;小城很小,小得容得下我的浮躁;小城很小,小得絆住了我的腳步;小城很小,小得捧得出最真誠的原動力。小城很小,她是我的天地;小城很小,她是我的母親城。
下一年,我在小城,還會繼續跋涉在公安文學之路上。下一個十年,我也會!
忘了說小城的名字了。不過,沒有關系,你只需知道她是一座小城,一個中國無數小城中的某一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