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佳/上海大學圖書情報檔案系
“記憶概念”最初屬于心理學范疇,用以說明個體如何在頭腦中留存和理解往事,它是對過去經驗和印象的集結。哈布瓦赫將“記憶”引入社會學范疇,提出集體記憶論,認為“一個特定社會群體之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保證集體記憶傳承的條件是社會交往及群體意識需要提取該記憶的延續性”[1]。保羅·康納頓用社會記憶替代了集體記憶,強調個人記憶的社會性特質,即社會記憶是如何產生、傳遞的,它著重關注社會記憶的傳遞性和連續性。
借鑒臺灣學者王明珂對社會記憶的定義,筆者認為,從國家層面來看,國家記憶是不限于特定群體,為廣大“人民”或“民族”所認同和共有的記憶,它以口述、文獻(圖書、檔案、資料等)、物質實體(博物館、紀念碑等)以及行為儀式(風俗、節日、紀念等)等為媒介,是關于國家過去全部認知(物質形式、實踐活動、價值取向、情感表達等)的總和。
檔案是傳承社會記憶的載體或工具,第十五屆國際檔案大會中明確提到:“檔案在記憶的遺忘、建構、重構和恢復中具有重要的社會功能,是尋找遺失記憶和發現過去記憶事實真相的重要載體,是知識的存儲器,是知識咨詢和轉換的媒介,是保護過去、記錄現在和聯系未來的橋梁。”[2]檔案是建構社會記憶的重要資源,作為歷史記憶載體的檔案承載著記憶的內容、記憶的變遷和記憶的消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社會記憶庫。在國家記憶建構中也是如此,檔案經過國家的選擇、認知和情感的認同之后才能構成國家記憶,檔案是建構國家記憶重要的且無可取代的因素。
伴隨檔案館職能內涵的豐富和外延的拓展,檔案學界對于檔案館“存史”和“利用”孰為檔案館核心職能的問題爭論不休,但是無論如何,存史職能(收集存貯檔案)始終是檔案館最基礎的職能之一,是檔案館賴以產生、生存、發展的立足點,而檔案資源是檔案館競爭力的基礎,也是國家記憶建構的重要信息來源。
當前,檔案館館藏無論數量、質量還是結構都在發生積極轉變。據統計,1987年省、地、縣三級國家檔案館館藏總量為5263萬卷,截止到2011年總量已達3.3億卷,較1987年增長了5倍。按國家檔案局的規劃和要求,到2020年,各級國家檔案館館藏將達到6億多卷,將比1987年館藏量增加近10倍[3]。此外,在保證“量足”“質優”的基礎上,檔案館也實現了“從保管種類單一的政府文件為主的傳統模式,逐漸發展成為收集并保管與社會發展信息與資料的現代模式”[4]的轉變,既改變過去公務文書一統天下的局面,積極滿足社會大眾多種需求,又注重收集音像檔案、電子檔案等,實現載體形式的多樣化。
檔案館擁有海量的具有原始記錄性、真實性的檔案,使其在國家記憶建構過程中具備得天獨厚的館藏資源優勢。以某市開展“城市記憶工程”建設為例,在對過去城市整體形象進行認知和重構的過程中,需要大量與城市文物古跡、標志性建筑、民風民俗等城市發展有關的各類文字和音像資料,以形成關于城市變遷的“城市面貌檔案庫”。毫無疑問,該市的公共檔案館、城建檔案館等檔案機構是快速、全面、大量獲取相關資料的絕佳場所之一。
檔案館參與國家記憶建構的優勢在于“藏”,更在于“用”。信息社會下檔案工作環境發生巨大變化,檔案部門意識到長期以來檔案館存在“重保管、輕利用”的問題,提出“加強檔案資源建設的同時,加快采用信息技術,充分利用網絡優勢,提高遠程服務的能力,建設覆蓋廣泛、內容豐富、檢索方便、利用快捷的檔案利用體系”[5]的要求。
為適應社會化、開放化的檔案服務發展趨勢,除了延續傳統檔案開發利用方式以外,檔案館為用戶提供網絡和移動應用等新途徑獲取檔案信息資源。除臺灣地區外,目前我國33個省級行政區均建立檔案網站。以天津檔案信息網為例,該網站全文公布全市各級國家檔案館開放檔案目錄170萬條,檔案15萬頁,實現了檔案目錄、全文信息、相關信息和相關主題推薦的一鍵式檢索[6]。截止到2016年5月20日,該網站訪問量達到430萬余人次,日訪問量達到1600人次左右。此外,檔案微博、微信等社會化媒體也在檔案服務領域不斷得到應用。
檔案館經過長期的實踐探索,不僅有成熟的檔案收集并使之有序化的科學管理經驗,還有成體系的信息開發利用、服務機制和專業的工作人員。在城市記憶工程中,無論是建設前期關于城市歷史變遷的民間檔案征集、瀕臨消失的建筑物拍攝等檔案收集工作,建設中期對獲取的紙質檔案、電子文件等的妥善保存和處理,還是建設后期對信息資源的開發和利用,檔案館都有系統的工作流程和豐富的實踐經驗。
檔案是令人信服的歷史憑證,這是檔案區別于其他文獻資料的顯著特征。恩格斯說過:“對于事態的真相,現在不可能提出文件來作為證據,只有在文件本身成為歷史陳跡的時候,這些證據才會出現。”[7]檔案的憑證價值,決定了檔案能夠作為認定法律權利義務責任的合法依據,在關乎國家記憶的政治、外交斗爭中做出貢獻。借助館藏檔案中包含著對國家歷史、政策法規、領土劃分以及國際條約等具有存憑資政作用的記錄,檔案館掌握大量國家主權紛爭中成為據理力爭的合理憑證,成為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主權完整的積極因素。
福建省因地理位置特殊,自古以來與釣魚島聯系密切。面對日本政府對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實行所謂的“國有化”的無恥行徑,福建省檔案館于2012年10月27日主辦國內首個與釣魚島相關的主題展覽——《釣魚島:歷史與主權》展覽,圍繞釣魚島的歷史和主權歸屬問題展出大量詳實的歷史文獻、中外地圖和圖片資料等有力的檔案憑證。展覽中展出的明代永樂元年(1403 )成書的《順風相送》、明朝冊封使陳侃為記錄在琉球的所見所聞而著的《使琉球錄》等檔案均記載鑿鑿,證實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自古屬于中國版圖的歷史事實。福建省檔案館對于釣魚島相關檔案的收集、整理和宣傳利用等工作,既是對檔案館“五位一體”功能的重要實踐,更是對國家統一和領土主權完整的捍衛。“收集和保存有關國家領土檔案以備日后佐證和考察,是具有高度前瞻性的行為,借助檔案,我們能夠更好地維護國家領土完整。”[8]
“歷史未必或者根本就不是個體生命經歷過的事情,但它卻通過公眾活動一代代地在人們的記憶中傳遞,成為保持文化連續性的重要方式,這也是集體記憶的強大之處。”[9]記憶傳承對維系國家歷史的整體性和統一性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檔案恰是記憶傳遞的鏈條。檔案是人類行為既往過程的伴生物和證據,是研究歷史的依據, 是傳承國家記憶的可靠憑證, 是人類社會承前啟后連續發展的橋梁。“讓過去告訴現在”,檔案館借助檔案,能夠再現歷史社會進程中的種種事物和事件,“以廣闊、細致的視野去發現隱蔽歪曲的歷史真實以及豐富多彩的文化樣態,在整體性和長期性的研究中走入歷史的深處。”[10]
以安徽省對徽州歷史檔案的開發利用為例,安徽各地各級檔案館采取多種形式大力開展徽州檔案收集工作,收集到的徽州歷史檔案跨度達700多年,總量超過20萬卷,內容涉及土地買賣、賦稅徭役、文學藝術等各階層各方面,載體包括報紙、樹木、石頭等多種形式。20世紀90年代以來,安徽省檔案館在深度研究挖掘的基礎上,先后發布了《徽州歷史檔案總目提要》《徽州文書類目》等研究成果。此外,安徽省檔案館與安徽省電視臺聯合制作《走向未來》專題紀錄片,借助徽州歷史檔案及編研成果,展示了徽州的歷史與未來,受到國內外觀眾的一致好評。檔案館對徽州歷史檔案的開發,對于探究中國封建社會末期政治環境、經濟狀況、風俗民情等具有重要價值。
“在民族國家主體性和自我認同的形塑中,集體記憶乃是凝聚性的文化結構,對內促進認同與融合,對外實現區隔與‘劃界’。”[11]在增進社會團結、維系國家共同體生存的諸多可能性中,利用檔案記憶來形塑國家記憶是不可或缺的方式。
“既然過去的形象是權利控制下的競爭產品,過去是現在生產出來的,群體利用過去是為現在的目的服務,過去也成為群體表達利益的有用資源。”[12]檔案是有選擇、有意識的記憶,檔案的選擇和遺忘受到權力的操縱,為現實的政治目的服務。檔案機構自古以來便是維護國家政權統治的工具,是“現實的政治結構和權力關系的共謀”[13],是國家權力意志的體現。但是不可否認,檔案館在選擇性的記憶中,在檔案篩選和再造記憶過程中強化了思想源泉和精神動力,“在這種選擇與揚棄、強化與淡化中,我們喚醒一部分歷史記憶,選擇性地塑造我們的社會記憶,從而獲得精神凝聚力。”[14]
國家檔案局于2014年12月7日在官網發布七集網絡視頻《南京大屠殺檔案選粹》,以紀念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檔案選粹包括日軍罪行自述、親歷大屠殺的南京人民的日志、中方新聞報道以及日軍戰犯判決書等內容;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國家檔案局從2015年8月11日起在其官方網站連續31天每天發布一集《日本侵華戰犯筆供選》專題檔案[15]。這一系列檔案揭露了日軍犯下的滔天罪行,再現了中華民族的屈辱記憶,激發了國人的愛國熱情,增強了民族凝聚力。
揚·阿斯曼在《集體記憶與文化認同》中提到:“通過對它們(文化記憶)的呵護,每個社會和每個時代鞏固和傳達著自己的自我形象。它是一種集體使用的,主要是(但不僅僅是)涉及過去的知識,一個群體的認同性和獨特性的意識就靠這種知識。”[16]可見,文化記憶作為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在時間維度上連接歷史和未來,在社會維度上形成認同。
“作為文化傳統的重大領域,檔案仍然是國家不可缺少的喉舌,沒有它,社會的進步和文明將停滯不前。”[17]國家在歷史演進、世代接替的過程中創造和傳承了檔案,檔案是國家記憶的物質載體形式,具有文化認同的功能,成為國家民族獨特的文化身份與文化個性的有力標識。檔案館通過對檔案的選擇、保管及展示等實踐,個體對于所屬國家文化在觀念和心理上持認可和接受態度并產生歸屬感,在思考和行為模式、價值取向等方面達成一致,從而產生“文化認同”。
檔案館在《世界記憶名錄》的申報和宣傳工作中,通過制度設計、實物考察、專家評估等前期工作,名單設立、媒體宣傳等中期實施,以及檔案的搶救性保護等后期維護工作,最終將兼具史料性和稀缺性的珍貴檔案資源進行合理有效地選擇和保護,將歷史事件和符號轉化為現今的文化遺產。通過國家承認和世界各國認可,國家記憶升華為“世界記憶”,對于對外塑造國家整體文化符號意義重大。
檔案館是具有長久保存價值的檔案的流向終點和最后歸宿,是我國檔案事業的主體。社會記憶視角之下,檔案館突破傳統觀念中檔案文件保管庫的固定限制,演變成為“記憶庫”和“知識庫”,是維護和建構國家記憶不可或缺的主體和場所。綜合檔案館應轉變工作思路、提升工作能力、強化服務意識,承擔起國家記憶傳承的責任和使命,全方位、多層次地建設國家記憶資源體系,滿足公眾檔案服務的需求,積極投身于國家記憶建構工作中。檔案工作人員要主動發揮在國家記憶建構中的積極作用,以“對歷史負責、為現實服務、替未來著想”的負責態度介入檔案收集、整理、鑒定等各項流程,由檔案的保管者轉變為檔案形成過程中的干預者,以及國家記憶的構建者。
目前我國的檔案資源體系建設還有待完善,檔案館應站在“存史”的角度,除收集國家機構、社會組織、企事業單位應移交的檔案之外,還要注重收集貼近大眾日常生活、滿足公眾利用需求、反映國家社會歷史全貌的多主體、多角度、多類型的檔案,構建全面的、具有特色的國家記憶館藏,彌補國家記憶庫的缺失。在這過程中,應特別重視對民間檔案和口述歷史的收集。其中,民間檔案從百姓的視角見證歷史進程,是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更是國家記憶的必要組成部分。檔案館應將民間檔案工作納入我國檔案事業的基礎工作中,通過鼓勵捐贈、購買、代管等方式征集民間檔案,充實國家記憶;口述檔案是讓歲月留聲、使記憶鮮活的“活檔案”,收集口述歷史有助于明晰歷史細節、填補歷史空白,能夠與官方檔案一起,建構起具有完整性和真實性的國家記憶。
檔案編研是檔案開發信息資源的主要手段,在國家記憶建構中具有傳遞整合、選擇強化、補正缺失和偏差等功能,是有目的的國家記憶建構行為。在檔案編研過程中,檔案編研工作者應選材全面客觀、避免先入為主;適度闡釋,避免文字錯誤引導,維護國家記憶的真實性。還要多角度選擇主題和素材,滿足不同目的、不同層次的需求。具體來說,要深度剖析檔案素材,注重挖掘細節,保證國家記憶具有深度;實現多種編研成果并存,運用多種加工手段,增強編研成果的吸引力,體現國家記憶的生動性。
檔案館必須樹立“以人為本”的基本原則,以社會需求為導向,變被動為主動,深度挖掘檔案記憶功能,充分發揮資源優勢,開展不同形式的檔案宣傳及信息服務工作。在建構國家記憶的過程中,檔案館應堅持傳統媒介與新型媒介相融合的方式,一方面尊重中老年檔案用戶獲取信息、知識的習慣,另一方面不斷擴大檔案宣傳輻射面和時效性,提升新媒體受眾對檔案的關注度和認同度。同時,檔案館需加強館際之間資源的合作與共享,打好檔案利用工作的基礎;可以主動與圖書館、博物館等各相關部門實施聯合發展戰略,借鑒其服務工作經驗,彌補自身在技術、人員等方面的缺陷,充分發揮檔案館的主動性和創造力,進一步提升檔案館在國家記憶建構中的貢獻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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