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鴻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上?!?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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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我國信用卡惡意透支犯罪的立法完善
張穎鴻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上海201620
目前我國《刑法》中關于惡意透支犯罪的規定存在著諸多問題,如混淆了欺詐型與濫用型犯罪,非法占有目的難以認定,超過規定限額的設置存在問題,過于重刑化,缺乏單位犯罪的規定等。本文擬對惡意透支犯罪立法存在的問題進行評述,并結合我國立法背景及參考境外立法,提出完善信用卡惡意透支犯罪立法的幾點構想,即將惡意透支獨立成罪,取消非法占有目的,取消無期徒刑的刑罰,增設單位犯罪。
信用卡;惡意透支;濫用;立法完善
筆者認為,現行《刑法》第196條的規定存在著以下幾個問題,進一步完善的必要性。
(一)混淆了欺詐型犯罪與濫用型犯罪
我國《刑法》第196條規定了信用卡詐騙罪的四種表現形式: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騙領卡,使用作廢的信用卡,冒用他人的信用卡,惡意透支。從刑法條文的規定來看,惡意透支屬于欺詐型犯罪,此種規定混淆了欺詐型犯罪與濫用型犯罪的區別。
《刑法》第196條所規定的信用卡詐騙罪的四種行為方式實際上可以分為兩大類,即非法持卡人非法使用信用卡的行為和合法持卡人濫用透支權利的行為。其中,前者包括了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者騙領卡、使用作廢的信用卡、冒用他人的信用卡這前三種行為,后者包括惡意透支。前三種行為具有明顯的欺詐性質,應當歸屬于信用卡詐騙罪。惡意透支則不具有明顯的欺詐性質,其與前三種犯罪行為具有明顯的區別。二者的區別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犯罪主體不同。結合銀行信用卡章程中有關惡意透支的規定,惡意透支的行為主體只能是合法持卡人。而前三種行為的主體是非法持卡人。即在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者騙領卡、作廢的信用卡或者冒用他人信用卡時,持卡人都不再具有合法持卡人的地位。
2.犯罪主觀方面的認定不同。信用卡詐騙罪需要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前三種行為,通過行為本身,就可以充分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而要證明惡意透支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必須通過行為人透支行為以外的其他行為來推定(下文有詳細論述),而不能根據行為人透支的行為本身來直接認定。
3.犯罪客觀方面的認定不同。前三種行為一經實施,即可直接認定構成刑事法律關系。而惡意透支有一個從民事法律關系向刑事法律關系轉化的過程。在持卡人的透支行為尚未超出規定限額或期限的時候,只能構成民事法律關系。只有滿足超過規定限額或規定期限、經發卡銀行催收后仍不歸還且數額較大的標準時才會產生刑事法律關系,構成犯罪。
另外,信用卡詐騙罪是詐騙罪的特殊條文,理應符合詐騙罪的一般特征,即: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對方陷入或者繼續維持認識錯誤——對方基于認識錯誤處分(或交付)財產——行為人取得或者使第三人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在惡意透支中,銀行并沒有陷入認識錯誤,其交付財產也不是基于認識錯誤,因此,惡意透支行為不符合詐騙的基本特征。
(二)非法占有目的難以認定
信用卡詐騙罪是詐騙罪的特別條文,因此必須滿足詐騙罪所必需的構成要件——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非法占有目的”指的是:明知是公共的或他人的財物,而意圖把它非法轉歸自己或第三者占有。
在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時,必須借助行為人的外在行為,將其作為推定其存在非法占有目的的依據,即需要采用主觀見之于客觀的做法。關于如何判定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了《關于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該《解釋》采用列舉式的方法規定了具有以下行為即可認定持卡人有非法占有之目的:(1)明知沒有還款能力而大量透支,無法歸還的;(2)肆意揮霍透支的資金,無法歸還的;(3)透支后逃匿、改變聯系方式,逃避銀行催收的;(4)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逃避還款的;(5)使用透支的資金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6)其他非法占有資金,拒不歸還的行為。
上述列舉式的方法限定了信用卡詐騙罪中行為人“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實現了“主觀見之于客觀”的原則①,給司法實踐提供了參考,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困難。但是對于惡意透支這種行為中非法占有目的的確定,在實踐中仍存在以下一些困難:
1.占有的時間難以確定。貨幣經營的最大特點在于流動性,其占有對象具有特殊性,不同于普通財產犯罪中的財物的占有。在普通財產犯罪中,財物的占有通常具有一個特定的時間,而信貸資金的占有很難有一個確定的時間作為是否占有的標志。
2.“明知沒有還款能力”難以判斷。持卡人的還款能力不是固定不變的,在其持卡期間,其還款能力是不穩定的,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態。而且,持卡人何時明知自己沒有還款能力也很難認定,這個時間點很難確定。
3.《解釋》中第六項作為兜底性條款,容易造成“客觀歸罪”,在實踐中很容易被擴大使用,使其偏離《解釋》的本來目的。
(三)對惡意透支的處罰過重,罪刑不相適應
惡意透支行為不同于第196條規定的其他三種信用卡詐騙的行為,是在一定的社會經濟條件下產生的,是由民事違約達到一定的嚴重程度從而上升到刑法規制層面的行為。這種行為的產生與銀行管理機制的不完善具有一定的相關性,中國銀監會所發布的《關于進一步規范信用卡業務的通知》中明確禁止將發卡數量作為考核工作人員業績的單一指標。這說明,銀行本身也認識到一些機制的漏洞(如信用卡發放的不規范)已經成為信用卡惡意透支的誘因,如我們經常可以在馬路邊、商場門口等地方看到銀行設攤,鼓勵人們辦理信用卡,只要出示身份證、辦理簡單手續就可申請信用卡,這使得信用卡申請的審查機制形同虛設,加大了惡意透支的風險。因此,惡意透支行為不能單純歸罪于行為人本身,其社會危害性明顯低于其他三種信用卡詐騙的行為。另外,信用卡作為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自誕生起就存在著風險管理的問題,惡意透支的風險本身就是信用卡風險范疇內的一個組成部分。
因此,將惡意透支行為與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者騙領卡、使用作廢的信用卡、冒用他人信用卡規定在同一法律條文中,以同一標準對實施這四種不同行為的行為人量刑是不合理的,忽視了持卡人的權利,以及發卡銀行在完善機制控制惡意透支數量方面的責任與義務,因此有失偏頗。
(四)缺乏單位犯罪的規定
信用卡發行面向的對象包括單位和個人。在中國境內具有獨立法人地位的企事業單位、國家機關、社會團體或者其他組織,在符合一定條件時,均可向發卡銀行申請單位卡。與個人卡相同,單位卡也具有透支的功能,《銀行卡業務管理辦法》中也規定了單位的透支額度。因此,單位完全有可能進行惡意透支。但是,在刑法中,并沒有將單位規定為惡意透支的主體。
與個人惡意透支相比,單位惡意透支具有隱蔽性,更易得逞,因此社會危害性更大。我國《刑法》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單位可以成為絕大部分犯罪的主體,并且,與信用卡詐騙罪類似的信用證詐騙罪的主體包括單位。立法應具有協調性,因此,單位也應成為惡意透支犯罪的主體。
另外,從保護法益的角度出發,無論是單位還是個人在惡意透支時,侵犯的法益都是相同的,因此,對于單位惡意透支的行為,在刑法上也應予以打擊。
(一)惡意透支犯罪應獨立成罪
如前所述,惡意透支與其他三種信用卡詐騙罪的行為在主體、主觀方面、客觀方面都具有明顯的區別。并且,惡意透支與其他三種信用卡詐騙罪的行為所侵害的社會關系也存在不同。惡意透支侵害的是持卡人與發卡銀行之間的信賴關系,即侵害了發卡銀行對持卡人的信賴利益,本質上是刑法對民事合同嚴重違約的干預。而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者騙領卡、使用作廢的信用卡、冒用他人信用卡三種行為侵害的是銀行管理制度,本質上是刑法對嚴重的行政違法行為的干預。因此,惡意透支與其他三種信用卡詐騙的行為存在本質上的區別,不宜規定在同一罪名下。
信用卡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可以透支,這是由發卡銀行與持卡人的申領協議規定的,是兩者之間在民事合同中的權利義務。持卡人的權利是可以透支,義務是在透支之后應及時償還。持卡人之所以能夠享有這樣的權利,是由于在申領信用卡時,銀行通過審查申請人的身份、資信、還貸能力等之后給予持卡人的信任。而惡意透支侵害了發卡銀行對持卡人的信賴關系,濫用了銀行對持卡人的信任,從根本上破壞了信用卡制度存在的基礎。惡意透支是通過濫用信用卡的透支功能而濫用銀行與持卡人的信賴關系,其實質是濫用,并非欺詐。因此,應當將惡意透支從信用卡詐騙罪中獨立出來,單獨規定為濫用信用卡罪。
(二)取消“非法占有目的”的要素,增加“造成重大損失”的結果
我國刑法中之所以在惡意透支犯罪中要規定“非法占有目的”,是因為將惡意透支犯罪作為信用卡詐騙罪看待的。信用卡詐騙罪是一種特殊的詐騙,而所有的詐騙罪理所當然要具備“非法占有目的”。為了區別一般的商事糾紛與詐騙犯罪的界限,立法者特別強調出于“非法占有目的”的惡意透支才構成信用卡詐騙罪情理之中的。但如果我們將惡意透支還原為本來的“濫用”性質,這種非法占有目的就不再合適。因為惡意透支的濫用信用卡主要是妨害信用管理的一種犯罪,其侵犯的客體是信用卡管理秩序,主要客體不再侵犯財產權利,因此,“非法占有目的”就無須是該種犯罪的必備條件。類似于騙取貸款罪和貸款詐騙罪兩者的情形。前者屬于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后者屬于金融詐騙罪。故對前者,刑法不能規定要求有“非法占有目的”,對后者刑法規定了“非法占有目的”。
(三)取消無期徒刑的刑罰
如前所述,銀行某些機制的漏洞已經成為惡意透支的誘因,且惡意透支本質上是一種嚴重的民事違約行為,與使用偽造的信用卡或者騙領卡、使用作廢的信用卡、冒用他人信用卡三種金融詐騙行為相比,社會危害性要小得多?!缎谭ā返?77條之一的妨害信用卡管理罪法定最高刑為10年有期徒刑,而濫用信用卡的惡意透支其危害性與妨害信用卡管理罪相仿。立法應兼顧銀行和持卡人的雙方利益,實現責任分配的平衡,因此建議將惡意透支的最高刑設置為10年有期徒刑,取消無期徒刑的刑罰。
(四)增設單位犯罪
筆者建議,在《刑法》第三章第四節“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第177條之一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后增加一條,作為第177條之二,規定一個獨立的罪名——濫用信用卡罪,主體包括個人和單位。建議條文如下:
信用卡持卡人超過規定期限透支,經發卡銀行催收后仍不歸還,數額較大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單處1萬元以上10萬元以下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3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2萬元以上20萬元以下罰金。
單位犯前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
[注釋]
①劉遠.我國治理金融犯罪的政策抉擇與模式轉換[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7).
[1]趙秉志主編.金融詐騙罪新論[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1.
[2]張彬.信用卡透支超額要收“超限費”[N].重慶晚報,2007-3-10.
[3]胡溫榮.惡意透支型信用卡詐騙犯罪問題研究[D].上海交通大學,2010.
D924.35
A
2095-4379-(2016)21-0098-02
張穎鴻(1993-),男,福建人,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刑事偵查專業,研究方向:刑事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