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論語》有言:“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就是說,君子之間沒有可爭的事。如果有爭,那一定是射箭比賽吧!就算射箭比賽,也是相互作揖、謙讓,比賽完了走下堂來,又互相敬酒。這種爭,就是君子之爭。
君子坦率,做事誠實,守信用重義氣,且不與人爭。常見許多高士大德懸“與世無爭”于廳堂之上,以為省誡。君子之于爭的豁達大度,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訓誡別人容易,身體力行困難;在人前夸夸其談容易,在利益面前從容淡定不為所惑困難;而做到大賢所說的“八風不動”更是難上加難。唯其難,方顯淡如水的君子本色。諸葛亮在《誡子書》中明確提出:“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這既是對兒子要做一個君子的嚴格要求、殷殷期盼,也是先生一生躬行的實踐。
君子之爭淡如水,不僅表現在對于關乎切身利益問題的態度,也表現在能否從容面對別人的批評甚至冷嘲熱諷。抗戰時,日本飛機轟炸昆明,西南聯大的教授們為躲飛機而藏身防空洞。空襲警報拉響后,沈從文與劉文典正好擠在小山防空洞的一側。兩個人都是中文系教授,劉文典教授70歲了,而沈從文則只有30歲。聊天中,劉文典對沈從文說:“講莊子,廣州中山大學的陳寅恪是泰斗,他值300塊大洋,我劉文典不及陳,值160塊大洋。我看你的所謂的現代文學,最多值8塊大洋,這還是我抬舉你。講中國現代文學,魯迅可以值60塊大洋。說真話,你根本不配當大學老師,只是胡適之洋博士抬舉你,吹捧你,你才在上海公學當上教師。你那些所謂小說,連小學生都比你強,小學生也不會寫出你那鄉下人男男女女的傷風敗俗的故事。”對面的沈從文笑笑,一言不發。
試想,沈從文是何許人啊!差點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舉足輕重,多少人難以望其項背。然而面對劉文典的冷嘲熱諷能不反駁、不辯解、從容淡定、一笑了之,實有君子不爭之德,他深深地懂得:作家自有價值,不必與學者爭高低。
素以金牌論英雄的體育界一直流傳一段君子之爭淡如水的佳話。1936年柏林奧運會,東道國元首希特勒要借世人矚目的奧運會,證明雅利安人種的優越。當時田徑項目的最佳選手是美國的杰西·歐文斯。但德國有一位跳遠項目的王牌選手魯茲·朗,希特勒要他擊敗黑種人的杰西·歐文斯,以證明他的種族優越論。當時,在納粹報紙一致叫囂把黑人逐出奧運會的聲浪下,杰西·歐文斯參加了4個項目的角逐:100米、200米、4×100米接力和跳遠。跳遠是他的第一項比賽。希特勒親臨觀戰。魯茲·朗順利進入決賽。輪到杰西·歐文斯上場,他只要跳得不比他最好成績少過半米就可進入決賽。第一次,他逾越跳板犯規;第二次他為了保險起見從跳板后起跳,結果跳出了從未有過的壞成績。他一再試跑,遲疑,不敢開始最后的一躍。關鍵時刻,瘦削的有著湛藍眼睛的魯茲·朗走近了歐文斯,他告訴杰西·歐文斯,最重要的是取得決賽的資格。還把自己的訣竅和盤托出,他取下杰西·歐文斯的毛巾放在起跳板后數英寸處,從那個地方起跳就不會偏失太多了。結果決賽時,魯茲·朗雖破了世界紀錄,但隨后杰西·歐文斯又以微之優勢戰勝了他。
貴賓席上的希特勒臉色鐵青,看臺上情緒昂揚的觀眾倏忽沉靜。場中,魯茲·朗跑到杰西·歐文斯站的地方,把他拉到聚集了12萬德國人的看臺前,舉起他的手高聲喊道:“杰西·歐文斯!”看臺上經過一陣沉默后,忽然齊聲爆發:“杰西·歐文斯!”杰西·歐文斯舉起另一只手來答謝。等觀眾安靜下來后,他舉起魯茲·朗的手朝向天空,聲嘶力竭地喊道:“魯茲·朗!”全場觀眾也同聲響應:“魯茲·朗!”沒有詭譎的政治,沒有人種的優劣,沒有金牌的得失,選手和觀眾都為他們的君子襟懷和大度深深地感動。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面對利益、誘惑、批評指摘時我自巋然不動,方顯君子本色。
(圖/劉宏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