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產開發何以成為暴利行業
十多年的時間里已經歷了數十輪調控,總體看房地產市場基本并沒有大幅下跌反而節節攀升。多數人已經形成了這樣的堅定預期:房價不會大跌。這樣的市場預期,成為開發商敢于高價拿地的一個重要基礎。那么,房地產開發怎樣變成暴利行業的呢?這要從土地制度說起。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了“建立城鄉統一的用地市場”。有人認為,允許集體建設用地進入市場,經濟發達地方的農村、農民獲得較高的土地增值收益,而土地增值并非源于農民的投入,是由于土地用途改變,由于政府投資引起的。發達地區的農民獲得土地增值收益,對于中西部地區廣大農民來說,有失公平,應該實行“漲價歸公”。學者黃小虎認為,這種看法確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全面。
黃小虎認為,現實中,規劃一發布,地價確實往往應聲上漲,但這是對未來投資和產業集聚的預期。如果長期沒有資金投入,或形不成產業集聚,地價最終還要跌回去,全國到處存在“鬼城”、空城已經印證了這一點。
因此,決定地價走勢的關鍵因素是投資和產業集聚。
改革開放以后,城市建設資金的來源日益多元化,產業集聚也不都是政府主導。例如,北京市昌平區北七家鎮鄭各莊村,地處城市規劃范圍,村民在黨支部帶領下,從建筑業起家,歷經從一般加工業到高科技產業;從休閑娛樂的一般服務業,到教育、文化、醫療高端服務業的產業升級。有了資金積累以后,聘請知名的專業規劃設計機構,重新規劃村莊的建設并認真實施。經過長期不懈的努力,一個過去荒涼貧困的農村,已經建設成為現代化的小城鎮。
多年的投入不僅富裕了本村的農民,也提升了周邊地區的區位優勢。鄭各莊還投資數億元,用于村外道路修建、擴建,以及水電管網的改造等等,承擔了不少本來應該由政府承擔的責任。類似鄭各莊這樣的農村,北京還有很多。那么,這些農村自主發展引致周邊的土地漲價,是否也要統統歸公(政府)呢?
在封建大土地所有者早已不復存在的今天,把漲價歸公的口號用于農村、農民的土地,恐怕并不恰當。第一,廣大農民是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共和國所有土地的漲價,都有他們直接或間接的貢獻。第二,農村集體所有的土地也姓“公”,歸公也應該有他們的一份。考慮到長期以來他們為國家的發展,做出了比城里人還大的犧牲,甚至應該多歸他們一點才對。
房地產開發之所以成為一個暴利行業,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從事這個行業的人的素質如何,而是有關制度安排存在缺陷。上世紀80年代,國務院成立住房制度改革辦公室,組織有關政策、理論界調研、擬定房改方案。經過較長時間的探討,形成了住房商品化的改革共識。其中對住房供應設想了四條渠道:政府出資建房,住宅合作社建房,私人建房和開發商建房。黃小虎認為,政府出資,主要解決最低收入人群的住房保障;住宅合作社作為非盈利經濟組織,是普通工薪階層合作互助解決居住需求的重要渠道;私人建房,主要是小城鎮居民用于自住;開發商建房,對應的是高收入人群或富人階層的居住需求和投資、投機需求。
但1998年啟動房改以后,并沒有按上述方案實施,在將近10年期間,開發商成了唯一的供應渠道,處于自然壟斷地位。這并不是開發商自己爭來的,而是有關政府部門的制度安排的結果。任何人只要作了開發商,在行業內部競爭的巨大壓力下,都必須追求利潤最大化。而普通住宅的利潤水平不應該很高,讓開發商來負責普通人群的住房供應,是嚴重的供需錯配。
在巨大的居住性需求和巨大的投資、投機需求的共同作用下,房價只會一路高漲,失去控制。后來,有關方面終于認識到,解決城市住房問題,政府不能缺位,承擔起廉租房甚至公租房的建設供應責任。但是,城市普通收入人群的問題至今仍然沒有得到解決,繼續被擠在開發商的供應渠道里,只能是給投資、投機需求做墊底。限購也好去庫存也罷,都不能根本解決他們的住房問題。
土地制度也存在缺陷,一是不允許集體建設用地進入市場,即使符合規劃,也不能開發商品房,不讓農民的宅基地入市交易,結果是進一步強化了開發商的自然壟斷地位。二是政府經營土地,導致政府過于依賴土地財政和土地金融,依賴循環往復不斷征地、賣地。地價高了政府可以多一些收入,但也把房價抬上去了。房價已經成了令政府左右為難的頭號難題,一頭是群眾利益,一頭是政府收入,只要現行土地制度不改,這就是一道無解的死題。
總之,現在我國的城市住房市場,是一個沒有充分競爭的市場,開發商處于自然壟斷地位,這個壟斷地位是現行住房制度和土地制度存在的缺陷所導致的。憑借壟斷地位,房地產開發成了暴利行業。暴利,驅使資本到處大量圈地。
如今,黨中央提出,今后一個時期內要著重抓好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宅基地入市,既是農村土地制度的改革,也是城市住房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可以開辟一條新的渠道,大大增加對城市居民的住房供應(以租賃為主),扭轉多年單純依賴開發商的被動局面,減輕政府包攬過多的壓力。唯一可能的問題,是一些基層政府的管理水平較低,放開宅基地市場以后,可能產生某種程度的暫時的混亂。但只要堅持改革的方向不動搖,問題終會得到解決。
有人擔心,放開宅基地市場,會使農民失去最后的保障,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影響社會穩定。黃小虎認為,個案可能發生(但不難解決),成為普遍社會現象的可能性則基本不存在。有供應也有需求,才可能形成市場。我國廣大中西部的純農業地區,經濟相對落后,有的地方甚至十分落后,那里非農就業的機會很少,到發達地區打工,最終能落戶城市的人也很少。對于農民來說,房子(和承包地)是最后的退路,即使暫時閑置不住,也絕不輕易放棄。由于地處偏遠,經濟落后,基礎設施差,城里人也沒有去那里居住的愿望。因此,即使放開宅基地入市,也不可能形成氣候,更不會出現大批人流離失所的社會問題。
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以及各類大中城市的城鄉結合部,隨著經濟的發展,宅基地市場越來越活躍,也并沒有產生流離失所之類的社會問題。中國土地勘測規劃院和北京市農村經濟研究中心,于2004、2005年專題調研了北京農村的宅基地問題。調研了解,1999年至2003年,北京戶籍農業人口減少了21%。與此相應,近郊農村約30%、遠郊15-20%的農宅,原戶主通過經商、務工、上學、參軍等各種各樣的渠道,已經脫離農村到城市落腳,不再居住。這些宅基地,基本上都進入市場流轉了。加上部分自家居住部分出租的,流轉的數量相當可觀。流轉的方式主要是使用權租賃,大部分是短期租賃,也有20年、30年甚至50年長租的,由于是一次性付款,當事人稱之為買地或賣地,但本質上還是租賃。
調查表明,完全放棄宅基地使用權的賣方大都是在改革開放以后,有了穩定的非農就業和可觀的收入水平,并且已經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他們雖然放棄了宅基地使用權,但并未無家可歸。總之,改革開放的實踐和歷史發展的邏輯,并不支持有些人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