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龍：神性家園

●劉紹良

云龍：神性家園

●劉紹良

藍天，白云，高山、峽谷。一條名叫沘江的水流，舒緩地自北而南，蜿蜒著向南流去。水是紅色的，因為雨季，紅土高原的顏色就遠走他鄉，必然會染紅這太平洋、印度洋接合部的蔚藍的海水。

不知道是大山成就了江河，還是江河成就了大山，總之，我的眼前，有著不盡的大山和一條條峽谷，峽谷底部，當然是一條江或者是一條河了。我生在云南長在云南，并且常常在這個范圍的人跡稀少的地方游蕩，心靈已經被無數次地震撼過。震撼的原因，是那些自然的景觀和具象的事物，它們存在的客觀性和必然性，可以觸摸和不可以觸摸的生命律動，是那般不可言說卻又極為強力地撞擊著我的靈魂，讓靈魂成為粉末，暫時地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我只知道我到過哪些地方，走過哪些路程，接觸過哪些我剛剛認識的，與我生活在不同社會層面的人類群體。在新鮮和陌生的感覺中，在固執與想象中不斷地往前走。我沒有目的，又似乎有很多目的，因為在更陌生更遙遠的地方，有一種更神秘的，讓我無法抗拒的聲音在誘惑著我。

這就是神靈的召喚。

神靈是什么？天地之間，人是萬物之中的一分子，自詡為萬物之靈長。只是，以天地為表征的自然界能主宰人類群體，人類群體卻無法去主宰以天地為表征的自然界。在如此的自然界里，必然地有一種超乎人類認知能力的力量客觀地存在著，作用在關乎人類社會的吉兇禍福之上，并由此讓人類群體產生敬畏感。這是一種與生俱來，又代代相傳的感覺。于是，人類群體中的圣者賢人們，用超常的智慧去思辨，把這種現象歸為神或者神靈。

我們一行四十余人，站在云龍縣城通往西山天池的半山腰。在那個被叫做觀景臺地方，驚呼聲便此起彼伏了，照相機便咔嚓咔嚓了。這因為峽谷底部有一個極為神奇的天然景觀——結構規范的太極圖。太極是什么？太極圖是什么？在《周易》一書里，太極是易理的源頭和基礎，離開了太極，《周易》便無法再“易”下去。《周易》說：“混沌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周易》的作者及后來的補缺完善者，才得以在八卦重疊為六十四卦的基礎上，用來演算天地間的一切變化，預測出吉兇禍福。也就是說，用此學理為人類更好地認識天地自然，更好地生活其中而趨吉避兇。如此，太極是一把抽象的打開人類認知天地自然大門的鑰匙，太極圖是人類智慧化的具象的認知太極學說的圖形。

出于好奇，我認識《周易》久矣。偶然和必然之間，只由人類的認知能力來決定。如是，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的圣者賢人們，他們用智慧創立了二元論的陰陽學說，即太極，并以豐富的想象力和聯想力，繪制出數千年來被華夏民族頂禮膜拜的太極圖，實屬開創了人類精神與天地自然溝通的先河。

那么，眼前這個純天然的、極為規范的太極圖，客觀地存在于人類智慧之外，是偶然呢還是必然？

腳下這條江叫做沘江，它發源于北方鄰縣蘭坪的更高海拔的高山密林之中，流經云龍境內一百余公里，然后，南去至一個叫做功果的地方入瀾滄江。在云南的三江并流的地理水系概述中，沘江屬于三江并流景觀居中的瀾滄江支流，亦即三江文明的中心區域。由于多元文化的氤集和影響，云龍人民懂得感恩并且敬畏，他們不止一次地在我耳邊說：“這是我們的母親河！”這是一條北南向的的狹長的峽谷，一路途徑落差很小，沘江便顯得溫婉而多情。溫婉而多情，就注定要纏綿；注定要纏綿，就會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回頭之間，就在這離云龍縣域四公里的地方，與較為寬敞的土地相協調，繞來繞去地繞出了一個全圓的圖形。圓內，又以水的力量和水的形象，勾勒出了兩條首尾相諧的土質魚形，互相追逐著旋轉著，轉出了陰陽極為平衡的氣場，完成了一定乾坤的壯舉。

太極生兩儀。兩儀即陰陽。陰陽如太極圖中的兩條魚，一條為陰，一條為陽。陰陽為天地自然間的最本質的原動力。在陰陽兩股原始動力的作用下，世間才生長萬物，萬物才色彩紛呈，才生機勃勃，才美麗神奇，才有人類繁衍生息的喜怒哀樂。

時值處暑節令，秋高氣爽。俯視腳下的太極圖，大約有百余畝的面積，稻谷大多黃熟了，苞谷還青綠著，其中有兩個村莊，房舍多為土木結構，青磚灰瓦，這就讓圖的色彩豐富起來。《周易》說：“天為陽，地為陰；山為陽，水為陰；高為陽，低為陰；明為陽，暗為陰……”如此，我把金黃的稻谷較多的地方看做陽魚，把翠綠的苞谷較多的地方看做陰魚。看著看著，看到它們追逐著旋轉起來了，越旋越快，越旋越高，以至把我也旋轉其中，成為一穗金黃的稻谷。這時候我閉上雙眼，讓意念完整地進入其中，傾心體味天人合一的感覺。

《周易》還說：“男為陽，女為陰。”我們一行人中，雖然女性人數比男性稍少一些，但也在自然氣場和諧的情況下，構成了一種人體氣場的和諧。每個人都是愉快的，每個人的精神和心情都會毫無例外地處在一種極為良好的狀態。這種良好，大概都是只可意會而難以言傳。秋為金季，我屬金命，順延著陰陽五行之線索，我在閉目凝神。

為了認識未知世界的需要，華夏民族高智商的先行者們，大約在伏羲時代，或者就是伏羲本人，已經發現或者發明了對立統一的陰陽論，用來破譯世界未知的密碼。巫師占卜，夏時已有端倪。至周：“周文王囚羑里，演易”，使《周易》如里程碑般的崛起。我們已無法考證書面太極圖準確的成形年代，以及出自何人之手。但是，不妨揣測，那位圣賢或者那群圣賢，他們必然會從對某些實物的一瞥中，不僅看到了形似，而且更把握了神似，以至在太極圖成形后延續數千年，成為華夏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的圖騰。不僅如此，我們還能看到韓國的國旗，它的旗徽是我們的太極八卦圖。其中，太極圖是完整的，八卦被取了四卦，成為太極四卦圖。如此，這個旗徽只說明一點，即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對我們的源頭文化極為崇拜，受我們的文化影響非常深刻。尤其日本，它們有著非常的文化嗅覺，以滿足本質的貪婪。早早地，太極八卦圖的原理，以至完整的《周易》的原理，都被掌握并應用得淋漓盡致，為自己的富強和野心做了最好的鋪墊。

我把天然的實物太極圖與遠古典籍中的太極圖做比較，因此才聯想廣遠。從典籍記載中知道，云龍地處偏僻，離兩河文明的發源地遙遠，如此，《周易》成書之前或者之后，都沒有與此書有關的圣賢到過云龍，見過或贊賞過這幅圖案。那么，這幅圖案似乎游離在《周易》之外了。今天，我們仍不能確定這幅天然實物圖案的成形之日。也許，它在伏羲之前；也許，在伏羲之后。也許，伏羲及其后的圣賢們，由于高智商的原因，就有了遙感或者遙視的可能，在金石或竹帛上，照葫蘆畫瓢地繪制了太極圖。

不管怎么說，有一點可以肯定，眼前的這個太極圖，便是天意神授，把美麗吉祥降臨在這方土地之上，它不僅福佑一方，更是關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不可動搖的符號。

在《周易》的運用過程中，太極圖與八卦是聯系在一起的，稱為太極八卦圖。圖中，太極為核心，八卦為外延。占卜者把握了陰陽之原理，才能用陰爻、陽爻構成的八卦去演算。習慣使然，我站在觀景臺看太極圖的時候，便放眼八方去尋找八卦的象形線條，試圖找出慣用的文王后天八卦圖來，然而沒有。

面對太極圖，我站立的觀景臺為西方。西方為金位，我已經處在金位、金季、金命的角度，為自己占出了震卦，四爻動，變為復卦。震為東方，東方為木，金克木，也就是說，我處在一個極為有利的位置上。卦意是：聽雷聲而心中安詳。爻意是：雷從天上掉下來，入于泥中。變卦為復卦，一陽而五陰，但陽長而陰消。

我在同行者們醉心于拍照，編發微信，或者談笑風生的時候，反反復復地放眼八方，尋找八卦的象征物，尋找良久，才猛然省悟：八卦的線條是從兩條陰陽魚身上延伸的，會因地而異，因時而異，因事而異，因人而異。比如占卜，換一個人，便會占出不同的卦來。太極以不變應萬變，八卦以萬變服從太極的不變。《周易》為“易”，內在的主要規律就是變易。

另一個極為有趣的現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從巍山來，巍山有名的景區是道教名山巍寶山。巍寶山東麓一側有一個彝村叫前新村。一千三百年前，彝族青年細奴邏在耕牧中被太上老君點化，遂成南詔王。及至重孫皮邏閣，一統南詔后歸唐。這個傳說，就與中原文化的代表，道教思想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了。南詔國時，云龍屬其轄區。如此，云龍境內眾多的道教建筑宮觀，香火興盛，是否又與南詔史聯系在一起。或者，是因為云龍的太極圖，才啟發了當時君王及百姓，進而大興道教。道教源自老子的《道德經》，與《周易》各屬不同的思想體系，只因主旨思想接近或者一致，才由歷代道家為主地融匯傳承，并有合二為一之傾向。也許，云龍的道教宮觀與香火，開始就自成一體，實由明清時當地的飽學之士，借太極圖而順延，而生發。在云龍境內，以今縣城所在地石門為中心，有名的虎頭山為道教建筑群落，以鹽井聞名的千年白村諾鄧，保存下來的古建筑群中，仍以道教建筑為主要，逆沘江北上，五十公里外的順蕩古村，亦有保存完好的道教建筑。當然，佛教的進入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年，云龍的優質鹽為特色經濟，遠走藏區和印度，這就從鹽馬古道上，馱回了印度的佛教。如此，在順蕩，我們還參觀了一個規模龐大的火葬古墓群。石碑上，一面是中文，一面是梵經。道家講道，崇道、遵道。道即天地自然界的客觀規律。在天道、地道、人道的結構中，人道即人類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人道服從天道、地道，即道法自然。這一思想，與太極八卦圖的思想相一致，成其為國粹哲學。

在云龍，我們參觀了許多地方，走訪了許多有不同文化內涵的景點之后，才真正理解了“秘境云龍”的深刻內涵。不過，引起我極大興趣的還是太極圖。我想，這是一方罕見的充滿神性的家園，進入其中，還可以認真體味太極鎖水、獅象把門、云嶺天儀、滄海桑田的自然景觀。為此，讓我心生羨慕。羨慕生活在此太極圖內陰魚或陽魚土地上的村民，他們的先輩和今人，擁有幸福還有吉祥；一定，還會深藏著許多別具一格的奇聞趣事。轉而一想，我在不知不覺間，活著活著就老了。既然老了，不妨執子之手，申請到此太極圖上，做那個神魚背上的村莊里的平常村民，或者，到另一個沒有人跡的翹起的神魚頭上結廬為家，每日農耕，粗茶淡飯，雖不求長生不老，亦可求神清氣爽。然后傾心研習《周易》，自會事半功倍。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