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家耀(上海)
對柯靈先生的一次特殊采訪
文 趙家耀(上海)

20多年前,受領導的委派,我和電視攝制小組來到柯靈先生家采訪,并為他拍攝電視紀錄片。
柯靈先生當時已是年逾八旬的老人,很少參加社會活動,但他依舊很忙,時間表排得滿滿的。我請他談談當時正創作的長篇小說《上海一百年》第一部的情況。他思考了一會后說,《上海一百年》醞釀已久,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的一百年是中國近代史史實最集中的年代,上海這座城市有著豐富的創作礦藏。這次寫作從鴉片戰爭寫到上海開辟租界,時間跨度很大,約有20年??吕险J為,他寫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寫他自己親歷過的事情很順手。當然清朝的風土人情、生活習俗他還沾了點邊,雖然許多印象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模糊,但仍存留在老人的記憶里,因此柯靈先生每每動筆之前都要追憶,都要費力查找、閱讀他出生前的大事件、文獻等原始資料,然后認真地寫草稿。
上海是他的夢想放飛和實現的地方!
“上海養育了我將近一個甲子,我為它消磨了自己的青春和壯年,它一直召喚我,時間也不再等待我了。”柯老飽含深情地對我們說。一個甲子,60年生活的感召與思想能量的積累,終于激發出先生難以遏制的創作激情。
1909年1月25日,柯靈出生,那天剛巧是清朝宣統元年元月,其父為他取名高隆任,字季琳,小名元元。他之所以叫柯靈,是因他家鄉有座柯橋,另有一處柯巖,均為當地名勝,頗具靈秀之氣,于是便取名柯靈了。
柯靈出生不到三年,辛亥革命爆發了,身為廣州布政使岑春煊幕僚的父親高馨圃很快便丟職失業,父親想回家鄉紹興,但生母因是廣東人,故土難離,不愿隨其北上,其父便攜其他家人回原籍定居。
柯靈6歲時,父親病故,家境急劇中落,他被過繼給守寡的嬸母金氏做養子,兩人從此相依為命,苦度歲月。嬸母教誨他:“長大起來,要有志氣,要‘熬勝’(‘爭氣’)?。 比蘸笙碜u文壇的柯靈將嬸母的話,銘記在心。
他刻苦自學,才學出眾,經友人推薦,16歲就開始在家鄉斗門鎮附近的朱儲、陶堰和馬鞍鄉村小學教書,20歲時就被任命為潯陽小學的校長。
柯老說至此,思考了片刻,頗為感慨地接著說:“時間對于我來說猶如窮人的錢袋,用去一分就少一分?!?/p>
先生的文章無論長短,每每都寫得非常艱辛。順手時,他每天寫上5個小時,寫不順時就會慢下來。人畢竟老了,干擾又太多,往往剛提筆又得放下,當時還不能使用電腦寫作。正如柯老的創作感言:“文學生涯,冷暖甜酸,休咎得失,際遇萬千,象牙塔,十字街,青云路,地獄門,相隔一層紙。我最向往這樣的境界:只問耕耘,不問收獲;清湛似水,不動如山;什么疾風驟雨,嬉笑怒罵,桂冠榮名,一律處之泰然。但這需要大智慧大學問,不是隨便什么人能夠企及的?!?/p>
先生是大學問家、大智慧者,只有睿智又富有創作才能的人方能超然物外,擺脫世俗、物質的誘惑與羈絆,才能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我和攝制小組的同志聽得聚精會神,大家屏氣斂聲,幾乎忘記是在采訪拍攝,如同學生在全神貫注地傾聽一位智者和哲人的教誨。
我還記得當時廠里曾叮囑我,采訪老藝術家,其攝像長度一般不超過30分鐘,但面對柯老如此發自心靈深處的傾述,我示意攝像師繼續拍,不要關機,因為柯老那豐厚的閱歷在為中國文學、電影,為上海百年添風采,在展現一位文學大家的世紀輝煌!
鏈接:柯靈(1909-2000),原名高季琳,筆名朱梵、宋約。1932年6月參加革命,中國著名散文家、電影理論家、劇作家、評論家,曾任《文匯報》副社長兼副總編、上海電影藝術研究所所長、《萬象》和《大眾電影》雜志主編、上海作協書記處書記。
責編/沐云